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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会儿她要去寻家大的商行,雇辆宽敞萱软的马车,走官道入咸阳也就两三天功夫。到了咸阳,她会以擅疗眼疾的哑女身份入医署,届时接近如今的大秦辅国公,医好他的眼睛,再全身而退……

    “女娃娃,可是要买饺饵,老婆子这饺饵可是泾武一绝,六个子儿一碗,不好吃分文不收呐。”

    卖饺饵的老婆婆佝偻着背,一身油粉却面善的很,见她独自一个拄拐立在树下,形容落魄杏目温煦,忍不住便笑着吆喝了声。

    立时引来周遭食客的夸张调侃,小小的铺子里坐满了十余人,多是短褂粗布的苦役小贩。

    秦国以兵农二事为重,连着打了多年的仗,这些人非农非军,有天生残疾的,也有常年病弱的,是城中最困窘的。

    “啊……啊”赵姝朝老婆婆笑着比划了下,伸了三根指头又指了指街对面的客栈,掏了三十文整摆到桌上。

    坐在铺子里等饺饵时,她见一个少年人面色潮红不停揉着额十分痛苦的样子,遂上前主动与人诊了脉。

    觉出这人是中暑后,她递了颗丸药过去,又飞快地刻字写医嘱,少年或是太难受,问也不问就着凉水就服下了丸药。

    只稍歇片刻,等三大个油纸包的凉饺饵都好了时,少年缓过气挠挠头结巴道:“我、我不识字啊。”

    便有个认字的老丈过来读了医嘱,少年憨厚地朝老丈拱拱手,转头对着赵姝时,心虚问:“你这药收多少钱?”

    赵姝浑不在意地摆摆手,也不多看他。拄着拐抱起饺饵欲走时,却有反应快的苦役,急忙过来拦,踟躇道:“大夫,您也替我诊个脉,哦,我身上还带了十二文。这些日子总是腹痛没气力,医馆里收的太多,我……”

    不等他说完,黑瘦的腕子上就已搭上两根指头。

    赵姝只阖目辨了一会儿,就知不过是最轻的肠澼。因此症夏秋两季多发,水土不服时最易得,她也是制了丸药常备的。

    当下径直取了三粒药出来,看着对方服了一粒后,她连木片都不需刻,只以指沾水,在案上写下‘一日一次。’

    丸药里的姜蒜顷刻就让汉子的肚腹适泰了许多,当他同样连药钱都未被收讨时,立刻起身作了个大揖,并坚持将身上的十二文都塞了过去。

    这一下,铺子里的苦役们坐不住了,接连就有三人要请她诊脉。还有的说,要速速归家去将看不起病的家人也带来瞧瞧。

    饺饵等久了要糊,赵姝他们住的又是城中最大的客栈,她才对府衙说自己是兽医,若让这些人都去客栈找她,实在太招摇。

    她能看出来,这些人若去正经医馆,怕是连基本的诊金都出不起。

    思量了片刻,她指指铺子旁边的一条暗巷,比划了一阵后,约定了一会儿去那处等后,便匆匆拄杖回了客栈。

    三两口吃毕饺饵,又将府衙过路引同韩顺说了,见二丫吃了药睡得深沉,她只说还要出去赁马车,又匆匆出了客栈。

    往饺饵铺走的路上,她又有些犹豫起来,不知道是不是该等着二丫吃了十日的药再走。

    可恩师也说过,解残毒的事最好要在两年内。算日子还剩半年,虽说时间还是绝对够的,可这会儿走在长街上,或是天太热的缘故,心里头莫名烦乱不安起来。

    直到入了约定的小巷,抹着汗一气儿诊了三种病症,她的心才重又静了下来。

    说来也怪,自出邯郸以来,流离转徙,颠沛不歇,她一路走,看得病症越多心也就越静。

    一头扑入这尘嚣世间,穷凶极恶的见过,舍身报恩救过他们的也有。更多的,便如眼前这些人一样,道一身谢出几个钱,就能让她觉着活着踏实。

    芸芸众生于颠簸中求生之勇,让过往高高在上的庙堂纷争私欲都黯淡浅薄下来。权欲、悔恨、哪怕最刻骨的痛,都在这一路颠沛真实里慢慢消解去。

    她如今能吃能喝,瞧着狼狈,实则这一生里,都从没这般痛快轻松过。

    先前那黑瘦汉子带了个遍体生疮的小男孩来,她扑在泥墙上仔细刻了药方后,胳膊夹着拐棍伏下身笑着摸了摸男孩子的脑袋。

    汉子见药方上都是最寻常廉价的草药时,不禁松了气,带着孩子不停地道谢。

    她摆摆手,方站直了身子,视线越过人群,忽然间,整个人若遭雷击般木住。

    远远望去,故人满头霜白靠人引着从府衙出来。她唇角颤动,一颗心顷刻皱缩吊起,若被火烧似的痛。

    第102章 近在眼前2

    原来要延医诊治的贵人便是他, 或是幼主才两岁的缘由,秦国没有将辅国公目盲之事透出。

    府衙门前停了辆并不起眼的马车,灰扑扑的也就够二三人同乘,一匹老马拉着, 是最一般的商贾规格。

    他从县府出来, 着一身葛布玄衣, 满头霜白只用一根鸦青的布带子束着,配一把最寻常的青铜剑,身侧亦只一个差役和两个小仆引着。

    秦国贱商, 可即便是这等最粗陋的衣饰,穿在他身上, 也依旧不是能让人忽视的存在。

    有大胆的过往妇人掩唇说笑, 日头爬至正中带着晒化世间一切的热烈, 将近午膳时分, 长街上吆喝人语汇作一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