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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本是还不该晓事的年纪,却在目睹了这一场后仍是包着一汪泪不肯哭。

    小女娃被病痛折磨瘦得厉害,年岁也小,却生就一双清澈的凤目,倒没半点屋内母子的样儿。

    她蹙眉久望了会儿,叹了口气,扬手将小娃娃抱到怀里,用手捂在她赤足上,忍不住问:“姐姐要去咸阳了,那儿吃的玩的可多了,二丫跟我去吗?”

    “咸阳很远吗?姐姐,我阿爹怎么被绑着睡着了呀?”二丫奶声奶气地反问,小手勾在赵姝脖子上,透着病气的大眼睛却来回在屋内逡巡,瑟缩不安极了。

    小娃娃不安,被韩顺制住的老妇人倒突然安静下来,显然是想到了什么。

    “放开!”很快,反应过来的老妇挣扎着起身,笑得一脸慈爱:“季大夫,你这执意要走,老身也是无法,可二丫这孩子,好歹也是我一手养大的嘛。”

    随着妇人靠近,怀里的小丫头害冷般哆嗦了一下,小脑袋紧紧贴在赵姝项侧,袖管扭得松了些,露出两条柴火般枯瘦的小手,上头竟有好几处明显得烫伤和纵横交错的几道淤青,青紫痕迹色泽极深,明显是这几日被长条型的物什抽的。

    小姑娘的身子轻得像朵云,觉出有泪淌下时,她就用小手随手一擦,也不吭一声。

    压下心底怒气,赵姝垂眸收剑,再抬头时从衣袖里取了块紫玉出来。

    这块紫玉形制成弓,巴掌大小,粗看时像是被折断的新月纹饰也素淡,然借灯火一映时,才发现这弓形紫玉通体浮光,两头磨平是本来的造式,玉上除三个小孔和一个‘蘩’字外,便只雕凿了一片流水,同玉本身的流霞纹极巧妙得绘出了一片世外仙岛的奇景。

    赵姝一拿出此玉,韩顺第一反应是便宜了这老婆子,再听她说的话后,才明白深意。

    就听她递过玉,心平气和地直视这老妇:“你与她祖孙一场,本是累世才有的缘分,既嫌她妨了家中子息,不如让这孩子跟了我。这块玉是我在鄯善国得的,乡间没识货的人,你记得去县里当了,少于一两金莫当。有这一两金,麻子兄弟也不必娶李七娘,捡户县里人家,好好待人*七*七*整*理家,来年得个大胖小子,岂不好?”

    她鲜少说这么多话,语调温雅不疾不徐,一面说时那老妇人对着灯啧啧地赏着玉,只觉着字字句句都敲到了自家心里去。

    “哎呦,小神医啊,先前是老身多有冒犯,您可真是活菩萨下凡呦,为了公孙氏的子嗣,确确是老身糊涂啊,幸得遇着季大夫,也没酿成大错,老身给您磕个头!”

    一拉一扯间,两厢里很快达成一致,甚至在韩顺把三麻子拖去榻上后,老妇人还主动理了一大包的吃食衣物给小孙女带着。

    分别时,赵姝拄着拐,不忘回头假意多嘱了句:“我带二丫去咸阳,过几年她若想家,也会带她归家瞧瞧。切记那玉,要去县里当才值钱,您若有心,给二丫留份嫁妆也好。”

    那妇人在心里啐了口嫁妆,面上却千恩万谢地,只眉开眼笑地亲送他们出去,手拢着袖里的玉,恨不能立时飞去县里当了钱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第二日天光熹微,泾武县城门才启,一辆驴车便摇摇晃晃地顶着星月入了城。

    将兔子和二丫都留给了韩顺照管后,赵姝独自一人拄着拐去了客栈边上的府衙。

    进府衙前,她吞了颗哑药,试着发了两下嘶哑的‘啊啊’声,袖好用来交流的刻刀木片。

    从这片地界起,她要提前适应下哑女的身份。

    因大秦年初定下了交好西域的国策,她又执的是伊循游医的户籍,即便是多了一个四岁的女娃娃,也果然没有多遭什么盘问,竟是极为顺利地就换来了新的路引。

    倒是衙里的一名五十余岁的老差役,听她是在路上捡了重病的二丫,又见她形容,心生敬意不忍,好心提点她给二丫上了户。

    想到韩顺昨夜赶路小心抱了这孩子一夜的样子,她便在路引上给二丫添了‘韩鲐’的新名。

    鲐年望百,不求百岁圆满,但望黄发高寿。

    一旁好事的小差役不识这字,不耐地撇嘴打量她脸上伤疤:“韩……咳,季长乐,你是医户啊。衙里前两日来了位贵人,倒不肯说染了何疾,你该瞧见外头贴的榜文吧,悬赏百金求名医呢。”

    攒够了钱,赵姝自不想去惹权贵。游医的日子虽险且艰,她却早已习惯也能自得其乐,如今也就只余一个执念在咸阳了。是以,她毫不犹豫地刻字婉拒:

    【小女主治兽疾,偶尔与妇人开食补方子。】

    走出府衙大门,已是日头高升的巳正时分,六月末的天气,街头无浓荫处直要将人晒化了去。

    泾武县治地处西路要冲,城中少说也有人口五六万,往来贩夫走卒皆是一头大汗,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得一派人世烟火气。

    街角一处小巷有家极不起眼的饺饵铺子,此刻架在外头的一口大锅揭开,雪白圆胖的饺饵热气腾腾得正出锅。

    赵姝撑着拐过去,倚在隔壁绸缎铺阶下的一棵伞盖若云的老树下看。

    经了昨夜这一顿折腾,到方才万分顺利地换了路引,她悬了一夜的心放下,就这么歪着身子看着卖饺饵的过凉水、撒葱花、拌佐料,热得有些出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