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冢中光线昏暗,但无论是溯宁还是南明行渊,都无需以目视物。神识锁定对方气机,数息凝滞后,双方同时有了动作。
一黑一白两道身形交错,溯宁裙袂上似有月华流转,上百道禁制纹印接连成形,转瞬又在与浓稠雾气的碰撞中破碎,化作无数点灵光洒落。
磅礴力量泄落,在龙冢中掀起无边狂澜,若非冢中以龙骨支撑,或许此时已经在冲击下坍塌。
长啸的风声回旋,像是要将这方天地撕裂。
环绕在南明行渊身周的浑天仪光辉黯淡,但就在他与溯宁交手之际,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碰撞,又纠缠着没入浑天仪中。
在灵力牵引下,交叠的圆环疯狂旋转起来,发出低沉的嗡鸣声。
不过南明行渊此时并无余暇顾及浑天仪的变化,袍袖为灵力掀起的余波震荡,他站在原地,双目为墨色浸染,有凛然不可直视之威。
黑雾流淌在肩头,似乎随时要将这具躯壳吞没。
溯宁与他相对而立,灿金裂痕自掌心寸寸蔓延开,及至颈侧,望之只觉触目惊心。
不管出于什么原因,对方和自己一样,都力量受限。
南明行渊眼中墨色涌动,人族的身体实在太过羸弱,借其能动用的力量也就极为有限,倘若超出限度,便有崩毁之虞。
溯宁的情形也并不比他好,若是体内禁制破碎,她没有把握肯定自己不会陷入疯狂。
不等南明行渊再有动作,原本悬停在他身侧的浑天仪忽然向上浮去,刹那间光芒大作,如同曜曜日轮。
狂风忽起,以溯宁和南明行渊周身三尺为中心形成旋涡,风暴中,刺目光辉如同利刃,轻易割裂了虚空的间隙。
就算溯宁察觉有异,也还是慢了一步,被狂风挟裹着落向了地面被撕裂的界隙。
虚空界隙中,灵力的运转变得异常凝滞,神识所能感知到的仿佛只有近乎虚无的混沌,便只能任身体向下方坠去,在未知中,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。
终于,下方仿佛无尽的深渊亮起一线光明,溯宁垂眸望去,虚空中长出田田莲叶,叶色苍翠。
她落在莲叶上,体内灵力为界隙法则所压制,能动用的寥寥无几。
但或许也是因此,她意识中的幻象被压制到最弱,令溯宁难得感到几分清净。
南明行渊站在她数尺外,目光逡巡过四周,最后落在溯宁身上,沉沉吐出一口气。
他一时不察,竟令浑天仪在此时打开了藏有玄元灵鉴的界隙。
这处界隙是以外力撕裂虚空后强行开辟的一方小世界,其中自成法则,南明行渊若真身在此,当然不必受此处法则压制,但很可惜,他现在的身体只是个寻常人族。
莲叶中生有一枝无根莲花,色如琼玉,大得足够让人躺在其中滚上两圈。
莲花只是微微颤动一刹,南明行渊和溯宁便都看了过去。
在两人注视下,原本向内合拢的莲花缓缓盛开,一团柔和光芒缓缓自其中浮起,照亮了整片虚空。
溯宁和南明行渊在同一时间飞身而起,伸手探向那团光芒。
虽然尚且不明身在何处,但此物显然关乎着如何脱离界隙,自是不能让给南明行渊。
当表面流转的光华散去,石镜为溯宁和南明行渊各执一侧,眼神交锋间似惊起无边风雷,谁都没有退让的意思。
石镜不过一掌大小,背后雕琢有古朴兽纹,口中吞吐出石珠,镜面黯淡无光,看上去平平无奇,全无殊异之处。
南明行渊欺身上前,身周缭绕的黑雾也顺势涌向溯宁,在界隙法则下,他能动用的灵力比在龙冢中更为有限,便免不了要近身相斗。
只是这副人族的身体于他实在有些陌生,心念虽至,身体却要慢上两息。
而溯宁便是失了记忆,身体也仍旧能凭借残留的本能应对他的攻势,一时之间谁也占不了上风。
不过数招后,两人动作间中便已尽数摒除了之前的滞涩之感,身形交错,黑雾与灵力吞噬消弭,难分难解。
争夺中,石镜被抛向空中,模糊镜面恰好映出南明行渊下半张脸。青年温和的面容在镜中变化,只见乌黑魔纹蔓延,他嘴角噙着凉薄笑意,即便没有照见他的双眼,也足以让人联想到,他眼中应该不会有多少温度。
魔族——
在看到魔纹的那一刻,溯宁便记起了这是什么。
她的视线自石镜移向南明行渊,他果然不是什么人族,不过借这副躯壳行事。
南明行渊也微觉意外,玄元灵鉴是他所寻之物,但在此之前,他并不知道这面灵鉴还有照见神魂本真的作用。
石镜在空中翻转,落入镜面的换作溯宁,和云珠清秀得近乎温柔的五官不同,那是一双明艳得几乎有些灼人的瞳眸,灿金之色在她眼中亮起,如同燃起的炽焰。
能有这样一双眼的,只有九天之上的神族——
南明行渊也分辨出了溯宁的来历。
不过得知对方真正的身份,并不会令他们有半分手下留情,神魔之间可没有情义可谈。
自上古以来,神魔之间数次大战,从来都是以血流成河为结局。即便自上一战后,两族和谈,换来了天下数千年太平,但这也并不会改变双方自降生于天地间便注定的对立立场。
溯宁接住了自空中坠下的石镜,但她还未来得及将手收回,南明行渊便也握住了另一端,一神一魔同时用力,争夺中,覆在表面的石层剥离,簌簌落下,露出其中玉质。
晦暗的镜面变得清明,随即如同水波一样荡漾起来,变出了一张惊恐表情,口中还大叫着:“裂了裂了,我要裂了。”
这话引得溯宁和南明行渊都抬头看来,器灵?
在他们的注视下,玄元灵鉴镜面上的表情多了几分羞涩:“你们这么热情地看着我,真是叫人怪害羞的。”
“我知道我是天上地下难得一见,神魔仙妖争相抢夺的无上法器……”
在它对自己的自吹自擂中,溯宁和南明行渊对视一眼,都在对方脸上看出了几分一言难尽的意味。
没兴趣听它废话,溯宁借势旋身,指尖禁制纹印衍生,击向南明行渊颈侧。他屈身躲过,黑雾沿溯宁腕上缠绕,从她手中逼落玄元灵鉴。
裙裳薄纱渺渺如烟云,溯宁反手展开禁制,拦住南明行渊脚步,足尖将玄元灵鉴踢向和他相反的方向。
“啊啊啊——”飞上半空的玄元灵鉴再次发出惊恐叫声,在虚空界隙中引起阵阵回音,周围莲叶似乎也随之摇曳起来。
法器器灵都如此聒噪么?溯宁面无表情地在心中想道。
她将要翻身接住玄元灵鉴时,却又为南明行渊抓住了手,青年手中用力,最终和溯宁相互牵制着,滚落在盛开的琼玉莲花上。
见南明行渊拥着溯宁仰躺在莲花上,还在空中的玄元灵鉴发出哇的一声,不知想到了什么,竟用镜面打下了一束光,正好落在他们身上,引来两道冰冷视线。
它讪讪灭了光。
溯宁收回视线,她左手正按在南明行渊心口,掌心隐有纹印亮起,而南明行渊一手握住她腰间,另一只手扣住她右手,黑雾攀援而上,距她脖侧要害不过寸许。
局面在这一刻陷入了僵持,目光相接,显然谁也没有低头认输的意思。
但既然谁都奈何不了谁,继续这样僵持下去,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。
“一起收手?”南明行渊率先开口,提议道。
溯宁看了眼他按在自己腰间的手,沉声道:“好啊。”
但话音落下后,他和溯宁都没有动。
又过数息,一神一魔仍旧制住对方要害,谁都没有收手。
目光再度对视,双方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冷笑。
看来他们对对方都缺乏最基本的信任。
摔落在一旁的玄元灵鉴见他们僵持良久,竟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,表情不免多了几分幽怨。
他们还记不记得自己才是争夺的对象啊?
终于,不甘寂寞的玄元灵鉴主动浮了起来,飘到溯宁和南明行渊身旁:“你们就不要为我再打了,打打杀杀的多不好,再说打赢了也没什么意思……”
“不如这样吧,你们来学驴叫!”絮絮叨叨一堆后,它突发奇想道,“谁叫得好听,我就认谁为主……”
它以前有个主人就最喜欢听驴叫了……
“闭嘴!”
在玄元灵鉴提出自以为妙的主意后,溯宁和南明行渊终于结束了僵持,各自给了它一拳。
向后飞了出去的玄元灵鉴露出泪流满面的表情,它这主意哪里不好了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