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
    恰好男人碧眸扫来,她心虚得赶忙敛眉垂首,在他探究视线里,不由得紧张得咬住齿关,面上但作出一副畏寒的柔弱样子。

    “江水湍急,说起来……环儿,若非赵质子当先发现了你,为兄亦未必能及时带你上来。等见了母亲,可得为质子请功。”

    他言辞诚恳无奈,瞧上去就是个对妹妹劳心关切的长兄模样,只是男人盯着赵姝的眼神里,蕴着唯有她才能觉出的揶揄不屑。

    好像在对她说——已经被雍国夫人弃置过一回了,还要将筹码放在她们身上,真是自作聪明。

    意外救了这么个人,还似不小心看透了他的又一桩秘辛,赵姝实在不想再继续掺合,摸了下腰间尤记着的绦子,就想着回底舱去暖一暖。

    才半立起身时,不妨得渭阳公主嬴环突然攀着哑侍跌撞着朝她冲过去。

    就在众人错愕莫名之际,就听少女一下子大哭着抱住了赵姝的腰,回头语出惊人:“阿兄,是不知何人推环儿下水的啊!我在水里扑着就要淹死时,幸而是他拼了命地拉了那第一程。阿兄,你去同我母亲说,环儿不要嫁什么燕国太子,我死也不嫁,要么你们把我的尸体送去燕京!”

    赵姝见她说到有人推时,就晓得自己的猜测是全然对的,她神色冷淡不想掺合这一场,只是说了两句客套话就要告退。

    历过生死鬼门,嬴环瞧她的眼神也不再似之前倨傲,见她回避,倒也是没有强留。

    正巧后头那艘挂了兔儿灯的船靠了过来,嬴环恢复了些活气,两步过去立在嬴无疾身侧,她看着船上十余名侍从一个个跨过木板,而唯有皎月一身湿衣的刚从江里爬起来。

    嬴环便怒气腾腾地指着皎月红着眼委屈道:“阿兄,这几个平日就不乖顺,定是背地里恨了我许久呢,除了皎月那丫头,你也不必查了,本公主就在这儿赐他们沉水便罢!还有船夫和厨娘,我也不想留了,可恶!”

    嬴环不愿查,是因着自己平日从不涉及政事,而公主府御下却是有许多骇人听闻的手段,她怕一旦查问起来时,这些人什么都往外攀咬,到时反倒要坏了她的名声。

    一群人除了皎月外,尽数不留,往后她再去内廷要些更听话的奴就是了。

    这么个简单粗暴到极致的法子,连嬴无疾都有些愣住。

    他是知道渭阳信自己,却没想到,她会信自己到这等地步。

    渭阳如今是雍国夫人独女,将来是要承袭楚西一块封地的,而那块封地虽不大,却易守难攻,是秦楚之间横亘的战略要地。

    原本他好不容易说动了芈嫣要将她远嫁入燕的,因燕国与秦实在离得远,则他一可顺势接管那片封地,二则芈嫣到底无子无女,他亦能靠些虚实无定的‘母子’情谊再多借她一段势。

    而渭阳死也不愿嫁,还异想天开地逃婚尾随于他,盼着他来开解回旋。

    对着这么个不听话的便宜妹妹,嬴无疾才临时起意,想着索性将她送下黄泉罢了。

    可惜,事情却意外被赵姝给破坏了。

    他是万分谨慎的性子,这等事一旦错过了最佳的机遇,也倒是不畏蛰伏,只待往后再伺机行事。

    思量的瞬息,已有哑侍跨到渭阳所乘的画舫,拔剑将四散奔逃的仆从船夫厨娘尽数赶了出来。

    除去公主府死士二人外,余下一共十六个人,便齐齐跪在他们跟前,一时间哭声溢满江畔,冤魂似得凄厉绝望。

    兔儿灯依旧一个个俏皮得挂在船侧燃着,而这些人,很快就要浸入冰冷江水,陷入无尽黑暗。

    哭声里,渭阳不耐烦地理着潮乱发丝,只催着快些料理了,一面不停咬唇为难地愁苦,该如何叫母亲推了婚事。而嬴无疾则在灯火阑珊里,听着不断传来的惨呼,他不自觉得卸下平日谦和温润的表象,只是面目清冷地立着。

    哑侍手起剑落,一人负责杀,一人则负责查验丢弃,顷刻间就有六具尸身被丢入江里,要杀第七人时,却是个带着童儿的厨娘。

    “公主饶命,老身并非是您府上出来的,我原只是做菜可口,想挣两份嚼用,才带着孙儿到这船上来的。”那厨娘已有六十余,被剑尖架着时,却尤能抖着身子挣出两句完整的话,“公主怀疑老身,杀了也就杀了,可我这孙儿才九岁呀,绝不会来害您……”

    在利剑落下前,赵姝实在是听不下去了,她原本都走到舱内了,此刻回身赶了出来,她闷着头一脚踢开了哑侍手里的剑,思量再三,才要叫渭阳收手时,还没开口,便有四声并齐的短促惨呼,滚烫血柱骤然喷出,她眼中一痛,再睁开时,却已是一片血红。

    她半张脸上都是鲜血,连右眼里都被溅满,她微微张开嘴,木着身子回头瞧他,他的剑实在太快,若非是那剑尖一抹血珠,她都几乎不敢肯定,方才可真的是这人动的手。

    嬴无疾不看她,只是用眼神朝两个哑侍示意,她一个‘不’字还未出口,剩下的几人也顷刻成了尸首。

    唯有那个九岁的男童被留了下来,此刻正伏在地上哭着晃自个儿咽了气的祖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