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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一百八十一章 鸦头

    秀才王文,东昌县人,自幼诚实。这一日黄昏,秀才前往湖北,路过六河,在一间旅舍投宿。出门散心,偶遇同乡赵东楼,赵某乃大商人,在外做买卖,常年不归。两人相见,都很高兴,赵某邀请秀才前往住处一叙,来到门外,只见屋内坐着一名美人,秀才愕然止步,掉头便走,赵某拉住他衣服不放,隔窗叫道:“妮子,我与朋友有事相商,你先回避一下。”

    两人进入屋中,赵某整治酒席,互道寒暄。秀才问道:“此为何地?”赵某道:“此乃妓院,我因奔波在外,暂借此处落脚。”说话间妮美人频频出入,秀才局促不安,起身告辞,赵某执意挽留。

    俄顷,只见一名少女自门前经过,看见秀才,秋波频传,眉目含情。少女气质娴雅,美如神仙。秀才素来为人正直,此刻却神摇意夺,问道:“美人是谁?”赵某道:“她是老鸨二女儿,小名鸦头,年方十四。仰慕者多如牛毛,许多人出钱请她陪睡,鸦头都不肯。因此缘故,常遭母亲鞭打,如今还待字闺中。”

    秀才闻言,低头默然,痴痴发呆,赵某笑道:“王兄是否动心了?果有此意,我替你撮合。”秀才叹气道:“不敢有此念头。”话虽如此,却迟迟不肯离去。赵某笑道:“真的没动心?”秀才道:“赵兄好意,在下心领。不过我囊中羞涩,纵有想法,如之奈何?”

    赵某本是随口玩笑,心想:“鸦头性情激烈,怎会喜欢穷书生?”口中却道:“钱不是问题,我来想办法,十两够不够?”

    秀才寻思:“十两怎么够?不过总比没有好。”于是收下银两,拜谢而出,倾尽所有,又凑了五两银子,请赵某说情。老鸨果然嫌弃钱少,鸦头劝她:“母亲老怪我不肯接客,眼下如你所愿。孩儿初次卖身,十五两银子虽然不多,但总是一笔买卖,将就将就,就这么着吧。有了第一次,自会有第二次,来日方长,赚钱的机会多着呢。”

    老鸨一直因女儿性情执拗,闷闷不乐,眼下难得她肯主动接客,自然乐得答允。当下点了点头,命丫鬟去请秀才。

    是夜,秀才与鸦头同床共枕,欢爱无限。事后,鸦头说道:“贱妾身处烟花,公子不嫌弃我身份下流,与鸦头缠绵,我很感激。不过公子败尽家财,也不过换来一夜之欢,明天又怎么办?”

    秀才闻言,泫然流泪。鸦头道:“公子别哭。贱妾沦落风尘,实非所愿。公子为人忠厚,贱妾有心与你长相厮守,为长久计,咱们连夜逃跑吧。”秀才大喜,两人起身下床,耳听得屋外更鼓连敲三下,鸦头改换男装,一男一女趁着夜色掩护,叫上仆人,匆匆逃离。

    秀才随身带有两头毛驴,鸦头从怀中拿出几张黄符,贴在驴耳与仆人大腿之上,三人扬鞭驰骋,毛驴奔跑如飞,快不可言。

    耳旁风声呼啸,秀才双目难睁,天明之时,一行人来到汉江口岸,租了一间房屋住下。秀才问起少女何以精通法术,鸦头说道:“跟你说实话可以,但不许害怕。其时我并非人类,乃是狐妖。母亲性格贪婪,天天逼我接客,心中早就对她不满。如今脱离苦海,百里之外,母亲再也无力追查踪迹,从此无恙。”

    秀才更不怀疑,说道:“能娶姑娘为妻,在下喜不自禁。可是家徒四壁,又忍不住惭愧。该如何谋生呢?”鸦头道:“此事不足为虑。公子可以去市集做点小买卖,养家糊口,不成问题。如果没有资金,卖掉两头毛驴便是。”

    秀才依从建议,果真在门前开设一间小店,与仆人一同打点生意,卖酒卖茶;鸦头则在家刺绣,绣些披肩荷包出售,每日颇有赢利。家境逐渐改善,秀才请了几名丫鬟服侍妻子,又请了几名下人经营店铺,自己不再亲历亲为,只是从旁监督。

    这一日,鸦头忽然脸色惨淡,说道:“今夜将遭大难,可怎么办?”秀才问道:“怎么回事?”鸦头道:“母亲已打探出咱两住所,必会前来逼迫。如果是派姐姐前来,倒不用担心;就怕她亲自出马。”半夜之时,鸦头庆幸道:“不用担心,是我姐姐来了。”

    话刚说完,果然见到妮子推门而入。鸦头笑脸相迎,妮子骂道:“小丫头不知羞耻,竟敢私奔。母亲叫我捉你归案。”一边说话,一边伸手入怀,取出一根绳索,套住鸦头脖颈,鸦头怒道:“我有何罪?”妮子愈发恼怒,一把将妹妹推倒在地,嗤地一声响,鸦头裙子撕裂。

    屋中丫鬟奴仆闻讯,纷纷出来打抱不平,妮子心中畏惧,仓惶遁走。鸦头叹气道:“姐姐此番回去,母亲必定亲自前来。大祸临头,快想办法。”吩咐下人收拾行李,正准备连夜搬迁,母亲忽然凭空而至,怒容满面,说道:“我就知道小丫头定会反抗,非亲自动手不可。”

    鸦头跪地哀求,母亲不理,抓住她头发,扬长而去。秀才徘徊伤感,寝食俱废。急忙赶去六河,寻找鸦头下落,希望能重金将她赎回。来到六河,只见门庭依旧,人事已非,鸦头一家三口,早已不知下落,询问左右邻居,都回答说:“不知什么时候搬走的。”

    秀才怅然而返,于是遣散家仆,收拾行囊,东归返乡。

    数年之后,秀才偶然路过燕都,从育婴堂经过,见一小男孩,七八岁年纪。仆人发觉小孩容貌酷似少主,反复打量。秀才问道:“看什么呢?”仆人笑道:“这小男孩跟主人好像。”秀才微微一笑,细细凝视小孩,气度不凡,心想:“小家伙果然跟自己相似,反正也没儿子,不如替他赎身,收为义子。”

    于是询问小孩姓名,回答说:“王孜。”秀才奇道:“你从小被人丢弃,何以知道姓氏?”小孩道:“育婴堂堂主告诉我的。他说捡到我时,我胸前有字,上面写的是:山东王文之子。”秀才大骇,叫道:“我就是王文,可是我没有儿子啊。想必是同名同姓之人。”

    心中喜爱小孩聪颖,当即带回家中,邻居百姓一见小孩面,不用询问,也知他是秀才儿子。过得几年,王孜渐渐长大,为人孔武有力,喜爱打猎,乐斗好杀,不务生产。秀才多次训斥,均不能禁止。

    王孜自称能见鬼狐,邻居都不信。不久后村中某家狐妖为患,请王孜前去辨认,王孜伸手指出狐妖藏身之处,数名壮汉手持木棍,一通乱打,只听得狐妖悲鸣之声不绝于耳,毛血飘落,洒满一地。自此后,狐妖匿迹,家中平安。村人听说此事,暗暗称奇。

    这一日,秀才去市集游玩,忽然碰到赵东楼,只见他衣衫不整,面色枯槁。惊问道:“赵兄,怎么沦落成这般模样?”赵某叹气道:“一言难尽,找个安静地方,慢慢再说。”

    两人回到王府,秀才摆上酒席给赵某压惊,赵某喝了几杯酒,开始述说经历:“老鸨擒拿鸦头之后,早晚折磨。不久举家北迁,老鸨强令鸦头接客,鸦头誓死不从。老鸨一气之下,将她囚禁。尔后鸦头诞下一子,弃于僻巷;听说被育婴堂收留,眼下想已长大成人。此乃王兄骨肉。”

    秀才闻言涕零,说道:“天可怜见,孽子已与我相认。”简略叙说始末,再次问道:“赵兄何以如此落拓?”赵某叹气道:“今日方知青楼之爱,不可认真。哎,事已至此,无话可说。”

    当初,老鸨举家搬迁,赵某一路相随,身边货物烦多,不利迁徙,索性低价处理,贱卖精光。途中住店吃饭,花销甚大,全由赵某承担,大受亏损。妮子为人豪奢,数年之间,赵某万两身家,荡然无存。老鸨见他财尽,立刻冷眼相加,妮子又见异思迁,勾搭上富家公子,彻夜不归。赵某愤恨难平,可是身在异乡,势单力弱,却又无可奈何。

    这一天老鸨外出,鸦头从窗中探头,大声呼叫:“赵公子,小女子有一言相告:勾栏女子,原本无情,皆是见钱眼开之辈。如今公子倾家荡产,尚且执迷不悟,再不离去,大祸不远。”赵某闻言畏惧,如梦初醒。终于下定决心返乡。

    临行之时,偷偷探望鸦头,鸦头写下一封书信,请他转交秀才。

    赵某将事情原委一一讲述,拿出书信,信中写道:得知孜儿与相公团聚,甚是欣慰。贱妾身逢厄难,赵公子自会代我诉说。前世孽债,复有何言?贱妾身处幽室,暗无天日。每日遭受鞭笞,肌肤破裂,饥饿难忍,度日如年。相公若不忘昔日情谊,可与儿子商量计策,救我脱灾。母亲与姐姐虽然残忍,但终究是骨肉至亲,千万叮嘱孜儿,切不可伤其性命。

    秀才读信,涕泪交加,当即出示盘缠,命儿子前去救人。王孜这一年刚满十八,听说母亲受苦,目眦欲裂,二话不说,火速动身。来到老鸨住处,只见楼前车马云集,生意兴隆。王孜闯入楼中,妮子正与客人宴饮,乍见王孜,立即变色,王孜疾步赶上,一刀杀之。

    客人大惊,叫道:“匪寇杀人啦。”话未说完,妮子身躯蜷缩,幻化成狐,早给打回原形。王孜提刀闯进后院,只见老鸨正吩咐婢女煲汤,见王孜来到,忽尔隐身不见。王孜四顾搜寻,哈哈一笑,弯腰取下弓箭,开弓拉弦,一箭射向房梁,正中老鸨心窝,只听得一声惨叫,半空中坠下一头狐狸死尸。

    王孜一刀砍下狐狸头颅,找到关押母亲之地,以巨石砸破门窗,救出鸦头。母子相见,痛哭失声,鸦头问道:“你外婆呢?”王孜道:“给我杀了。”鸦头埋怨道:“你这孩子,怎么不听话。快将你外婆好好埋葬。”

    王孜假装答应,暗中剥下狐狸皮毛,偷偷藏起。老鸨死后,留下许多金银,王孜老实不客气一一笑纳,与母亲回到老家。夫妻重逢,悲喜交集。秀才问起老鸨下落,王孜道:“在我包袱中。”说话间打开包裹,拿出两张狐狸皮革。

    鸦头大怒,骂道:“忤逆子,何以如此放肆。”号啕大哭,伤心欲死。秀才极力劝慰,训斥儿子:“还站着干嘛,快将狐皮埋了。”王孜忿忿不平,顶嘴道:“母亲刚刚脱难,便忘了挨打受罪的日子吗?”鸦头愈加恼怒,哭啼不休。王孜无法,只得胡乱挖了个坑,草草将狐皮掩埋,鸦头这才释怀。

    自鸦头归来,秀才家境更加富贵。心中感激赵某报讯之恩,送了许多金银给他。赵某到了此刻,方才知道,原来老鸨一家都是狐妖。

    王孜奉养双亲,极为孝顺,只是脾气暴躁,有时言语稍稍不合,便即大喊大骂。鸦头跟相公说:“儿子身上有‘拗筋’,若不挑去,终会杀人闯祸,倾家荡产。”

    这一天夜晚,王孜上床安歇,鼾声如雷,夫妻两齐心协力,用绳子绑住王孜手脚,王孜一惊而醒,叫道:“儿子无罪,干嘛绑我?”鸦头道:“别怕,我在替你治病呢。”王孜不听,大叫大嚷,可是手脚受制,始终难以挣脱。

    鸦头拿出一根长针,刺破儿子脚踝,入肉三四分,用刀割断王孜脚筋,将腿上“拗筋”扯出,接着如法炮制,又将他手上,脑后“拗筋”,一一拔除。忙好一切,这才解开绳子,跟儿子说:“没事啦,好好睡一觉。”

    次日天明,王孜跑到父母卧室,跪地忏悔:“儿子想起昔日所作所为,十分内疚,请父母原谅。”秀才夫妻闻言,喜不自禁。

    自此后王孜性情温和,有如处子,深受邻里夸赞。

    第一百八十二章 酒虫

    长山刘某,体胖嗜酒,每次独饮,必喝一大坛。刘某家中有良田三百亩,其中一半用来种黍酿酒;家境豪富,再多的酒也喝得起。

    这一日,某僧人与刘某偶遇,跟他说:“公子身上有病。”刘某道:“没有。”僧人问道:“公子喝酒从没醉过,是不是?”刘某道:“不错。”僧人道:“这是酒虫作怪。”刘某闻言愕然,问道:“此病能医吗?”

    僧人点头道:“容易治疗。”刘某问:“要用什么药?”僧人道:“无须用药。”命刘某在床上俯卧,头朝下,绑住手足。接着在离头半尺之地,放一坛美酒。过不大会,刘某口渴难耐,很想喝酒,酒香入鼻,更是勾动馋虫。可是手脚束缚,偏偏无法动弹。

    正烦恼间,忽觉鼻中瘙痒,似有物体往外爬出,啪地一声响,坠落酒坛之中。僧人解开绳索,刘某拿起酒坛一看,只见里面一条肉.虫,长约三寸,正在酒中蠕动,敏捷有如游鱼,肉.虫有嘴有眼,体态惟妙。

    刘某大惊,拿出金银酬谢和尚,僧人不收,说道:“如果公子非要感谢,便将肉.虫送给贫僧。”刘某问道:“虫有何用?”僧人道:“此虫乃酒水之精,清水遇虫,用手搅动,立变美酒。”刘某找来一坛清水,依言试验,清水果然变成佳酿。

    自此后,刘某恶酒如仇,戒酒戒饮。身体渐渐瘦削,家境也越来越贫,饮食难以供给。

    第一百八十三章 木雕美人

    商人白有功说过这样一件事:自己在黄河下游泺口河段,见一人扛着竹箱,牵着两条大狗,从箱子中拿出一尊木雕美人,高约尺许,手目转动,栩栩如生。此人拿出一条锦绣马鞍垫子,披在狗身上,将木美人放于狗背,安置完毕,口中呼叱,命狗儿奔跑。木美人自动站起,在狗背上表演马术,一会儿钻到狗肚子下,一会儿从狗腰爬到狗尾,忽跪忽起,动作灵活,从不失手。一会又表演起昭君出塞;此人另取一尊木雕男子,给他披上皮衣,插上鸡尾,命他跨上另一条狗背,紧跟木美人身后。昭君频频回首,木雕男子扬鞭追逐,体态动作,有如活人。

    第一百八十四章 封三娘

    范十一娘,鹿城祭酒之女,容貌美艳,深得父母宠爱。上门求亲者络绎不绝,十一娘眼界甚高,一个都看不上。这一年元宵节,水月寺举办“盂兰盆会”,寺中游人如梭,十一娘亦在其间。正四处闲逛,忽见一名女子紧跟身后,步步相随,似乎有话要说。

    凝目一瞧,女子十五六岁,风华绝代。十一娘心生好感,展颜一笑。那女子问道:“姐姐是十一娘吗?”十一娘点了点头。女子道:“久闻大名,今日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十一娘询问女子来历,回答说:“小妹姓封,家中排行第三,住在邻村。”

    两人牵手交谈,女子言辞温婉,十一娘愈发喜爱,依恋不舍,问道:“妹妹身边为何没有伴侣?”封三娘道:“父母早逝,家中只有一名老妪,留她看守门户,所以身边没带丫鬟服侍。”

    过一会,十一娘准备回家,说道:“寒舍就在不远,进去坐坐。”封三娘道:“姐姐乃世家大族,朱门绣户,而我家贫无亲,贸然造访,恐遭他人闲话。”十一娘再三邀请,封三娘道:“改日吧。”

    十一娘摘下头上金钗,赠给三娘,三娘以绿簪回赠。

    回家后,十一娘因思念三娘,拿出绿簪把玩,簪子非金非玉,家人均不认识,甚为奇怪。十一娘每日盼望三娘到访,思念成疾。父母得知讯息,派人四处寻找三娘,却是一无收获。

    转眼到了重阳节,十一娘病卧在床,闲极无聊,于是在侍女搀扶下,来到后园散心,在东篱之下摆了一张床铺。忽然间一名女子爬墙窥视,十一娘细细一瞧,女子竟然便是三娘。只听她说道:“过来扶我一把。”

    婢女过去迎接,三娘翻.墙进入园中。故友重逢,二女俱是喜不自禁。十一娘从床铺上跃起,拉住三娘手,两人紧挨一块,问道:“为什么负约?老是不来看我?”又问道:“妹妹从何而来?”

    三娘道:“我刚从舅舅家回来。以前跟你说住在邻村,指的是舅舅家。自分别后,时常想念姐姐,只是你我贫富悬殊,心中惭愧,一直不敢来看你。适才从墙外经过,听到园中女子说话之声,好奇之下登墙观望,没想到便是姐姐。”

    十一娘道:“你这狠心的妮子,可知我有多想你?都生病啦。”三娘闻言,泣如雨下,嘱咐道:“我来看你一事,须保守秘密。以免有人造谣生事,蜚短流长,不堪忍受。”十一娘答允了。两人同回闺房,自此后形影不离,十一娘病情也渐渐痊愈。二女私下里结为姐妹,亲密无间,衣服鞋袜,彼此互穿。若有人来,三娘则躲到帘后,如此相处五六个月,终于被父母察觉。

    这一日,两人正在屋中下棋,夫人忽然闯入,细细打量三娘容貌,笑道:“好漂亮的闺女,不愧是我女儿朋友。”又跟女儿说:“闺中藏有密友,二老并不反对,为什么要瞒着我们?”十一娘道:“这是三娘意思,她不想跟生人见面。”夫人目视三娘,问道:“这是为何?”

    三娘满脸羞红,默默不语,只是不停扯着衣带。未几,夫人离去,三娘起身告辞。十一娘苦苦挽留,方才止步。

    一天晚上,三娘从门外仓皇奔入,哭道:“我说此地不可留,今天果然遭受屈辱。”十一娘惊问缘由,三娘道:“适才我外出更衣,不知从哪跑出一名少年,上前调戏。幸亏侥幸逃脱,不然,还有何脸面做人。”

    十一娘细细询问少年相貌,致歉道:“妹妹莫要生气。少年是我哥哥,他脑子有病,为人痴傻,得罪之处,还请见谅。我会禀明母亲,让她责打哥哥。”三娘执意要走,十一娘道:“就算要走,也得等到天亮啊。”

    三娘道:“舅舅家离此不远,借我一只梯子,助我翻.墙便可。”十一娘知道难以挽留,于是命婢女送她回家。翻.墙而出,路行半里,三娘辞谢道:“不用再送,请回吧。”

    婢女自行折回,十一娘伏床哭泣,悲伤难禁。尔后数月,婢女有事前往东村,傍晚归来,偶遇三娘,身后跟着一名老妪。婢女大喜,上前问候,三娘神情凄恻,问道:“姐姐最近还好吗?”

    婢女道:“小姐时常想念姑娘。”三娘道:“我也想她。只是不欲他人知晓,这样吧,你先回去,悄悄将后门打开,我自会前来。”婢女将此事告知十一娘,十一娘大喜,两人来到后园,刚打开大门,三娘已在园中。彼此相见,互诉衷肠,彻夜长谈,乐而忘寝。

    婢女熟睡后,三娘起身与十一娘共睡,枕边私语道:“我知姐姐待字闺中,才色无双,何患无夫?只是纨绔子弟,根本配不上您。如果欲得佳偶,千万别嫌贫爱富。”十一娘点头赞成。

    三娘道:“水月寺中,今年仍会举办道场,明天姐姐前去游玩,自会遇见如意郎君。我从小便会看相,相信我,不会有错。”天刚刚亮,三娘便即告辞,说道:“水月寺再见。”十一娘依言前往寺庙,三娘果真在此等候。

    两人同车游览,携手出门,见一秀才,十七八岁,衣服朴素,容貌俊伟。三娘手指秀才,说道:“此乃翰林学士。”十一娘略略打量,不置可否。三娘道:“姐姐先回去,我稍后便来。”

    黄昏,三娘依约前来,说道:“我已替姐姐打探清楚,秀才姓孟名安仁,与姐姐是同乡。”十一娘也听说过秀才名号,说道:“此人家贫,只怕并非良配。”三娘道:“姐姐何以跟凡夫俗子一般,只认钱财?孟秀才注定命中显赫,绝不会长久贫困。如果他来日不发达,我甘愿剜去双眼,从此不再看相。”

    十一娘问道:“那眼下该怎么办?”三娘道:“请姐姐出示一件信物,与秀才订立盟约,永不相负。”十一娘道:“婚姻大事,不能如此草率。倘若父母不同意,如之奈何?”三娘道:“正因担心父母不许,所以才私定终生。只要姐姐意志坚定,不愁大事不成。”十一娘反复说道:“不可,不可。”

    三娘道:“姐姐姻缘已动,只是魔劫未消。我之所以替你撮合婚事,皆为报答恩情。我这便离去,将姐姐送我那只金钗,转赠秀才,就说是你送的。”十一娘道:“别急,容我再想想。”话未说完,三娘早已离去。

    孟安仁虽是才子,可惜家境贫寒,故尔一直单身。自从寺庙中见过两名美人,回去后念念不忘。一更将尽,三娘款款而来,秀才大喜,询问姓名,三娘道:“贱妾姓封,范府十一娘女伴。”

    秀才大悦,无暇多问,一把抱住女子,欲与之亲热,三娘抗拒推辞,说道:“贱妾并非毛遂,乃是曹丘生。十一娘有心与公子长相厮守,我特来替她做媒。”秀才愕然不信,三娘拿出金钗,说道:“有此物为凭。”秀才喜不自禁,良久才道:“承蒙佳人错爱,孟某今生若不娶十一娘为妻,宁愿孤独到老。”

    三娘点头离去。次日天明,秀才请邻居老太替自己提亲,范夫人嫌弃秀才贫穷,也不跟女儿商量,一口回绝。十一娘知道此事,大失所望,不免对三娘心生怨恨,可是金钗已经送出,为今之计,只有坚持到底。

    又过数日,某乡绅替儿子求婚,请县令做媒,此人颇有权势,范老爷心中畏惧,跟女儿提起此事,十一娘闻言不乐。母亲问她有何打算,十一娘默默不语,只是不停落泪。暗中派人跟母亲说:“孩儿此生非孟公子不嫁。”范老爷大怒,心中怀疑女儿与与秀才有染,一气之下,竟然将她配给乡绅之子,从速办理婚事。

    十一娘愤恨绝食,每日卧床不起。到了迎亲那天,十一娘忽然起身下床,临镜梳妆,夫人心中窃喜,俄尔丫鬟来报:“小姐自尽啦。”举家悲痛,后悔莫及。三日后,十一娘入土下葬。

    秀才自从媒人归来,心中愤恨,每日去范府打听消息,希望范家回心转意。继而听说十一娘名花有主,怒火中烧,万念俱灰。未几,又听说十一娘香消玉殒,转而悲痛莫名。这一晚出门前往墓地,祭拜佳人,正自痛哭失声,忽见一人飘然而至,近前一看,却是三娘。

    三娘面向秀才,说道:“恭喜公子,姻缘将定。”秀才泫然落泪,说道:“姑娘不知十一娘已死吗?”三娘道:“正因姐姐死去,我才来恭喜你。赶快聚集家人,挖开坟墓,我有灵药,能令姐姐死而复苏。”

    秀才点头顺从,掘墓破棺,取出十一娘尸体,再将泥土重新填好,将十一娘背回家中,放在床上。三娘喂她吃药,过不大会,十一娘果然睁眼。目视三娘,问道:“这是哪里?”

    三娘手指秀才,说道:“他便是孟安仁。”简略述说经过,嘱咐三娘勿要走漏消息,说道:“此去五十里,有一山村,极为偏僻,可去那里暂避风头。”十一娘道:“妹妹跟我一起去吗?你若不去,我也不去。”三娘无奈,只有答允。

    两人前往村庄隐居,十一娘将陪葬物品典卖,换钱度日,衣食无忧。每逢秀才前来,三娘均避而不见。十一娘从容说道:“你我姐妹,亲如骨肉。人生不过匆匆数十年,何不效仿娥皇、女英,共侍一夫?”

    三娘摇头道:“我从小修习道术,呼吸吐纳,追求长生,所以不愿嫁人。”十一娘笑道:“世间养生之术,多如牛毛,又有哪一样行之有效?”三娘道:“我所修习法诀,与世间不同。世上流传之口诀功法,都是假的。只有华佗五禽图是真。修炼之人,无非是促进血液循环,以达百病不侵境界。修炼五禽图者,一旦生病,只需摆出各类动物姿势,按此运气,疾病自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