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浅渊【古代兄妹骨科】》 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【微h】 云浅一连几晚做同样的春梦。 梦中的男人温柔又克制,即便那根阳具有蟒蛇般粗长壮大,云浅却不觉得痛苦,被它顶得欲仙欲死,怎么都做不够。 及笄的云浅害怕做这样的梦,认为太过早熟,忙地把话本都扔干净,决定戒色戒欲。 可接连两天还是没变,男人又来她梦里玩她了。 今夜也是一样,男人循序渐进地伺候她,云浅不由自主沦陷,抱着他的背,享受他的顶撞。 她要达到云端之际,身上的男人却猛地抽出来,一次都没做完。 男人独留她在床上,自己捡起衣服,拍拍屁股就走了。 男人开门离开的瞬间,一道光芒照进视野,有些刺眼。 云浅懵懂睁眼,光亮转瞬即逝,继而眼前一片黑。 她睡在里面,面朝房门的方向,可一向睡她旁边的云渊,此刻却不见人影。 云浅疑惑撑起身,摸到了床褥凹陷的余热,哥哥应是刚走不久,可这么晚了,他要去哪里? 她摸黑走出房间,看见书房的灯亮着。 方才,下人敲门叫醒云渊,因是密信送到了。东塞的消息云渊等了很久,他毫不拖延,抓紧到书房熬夜办事。 云渊摊开地图,沉心思量计策的当儿,云浅推门而进,问他:“大晚上的,你怎么不睡觉啊。” “处理一点急事,不打紧。你快回去睡吧。” “你吵醒我了,不想睡了。” 云浅坐在他旁边,看云渊在干什么。 密密麻麻的图画让云浅眉头一皱,“地图?”她了然问:“你打哪国啊?” 云渊回她:“东塞。” 据说东塞内乱初起,国政腐败,民心涣散,是被强国收服的好时机,难怪云渊半夜不睡觉也要赶进度。 云浅拿起墨砚,细心给云渊磨墨,不打扰他思考,在一旁默默伴读。 东塞近年严寒,入冬后雪深数尺,军队不善在雪地作战,行动迟缓,加之防寒物资中断,云峰王军可借此趁虚而入。 云渊琢磨东塞的地理位置,手指滑过地图上的小路与山谷,勾勒敌军的覆灭之路。云渊眼眸微微一亮,这一战定能速战速决,若一切顺利,只要三个月。 前提是,王军要人多势众,云渊目前兵力不足,借兵是个难事。 云渊提笔写下书信,塞进黄褐色的封套里,云浅见他忙完了,放下山海经,懒懒靠在他肩上,说:“明早我们去一趟老宅吧,我想给祖母上个香。” 云渊说:“嗯,我正想见祖父。” 先问云嘉辰借兵,若不成,只能找大师兄敖志伟。 不算是借兵,那是阿爹留给他的兵权,只能说是讨债。这个债云渊讨了四年。 云渊知道敖志伟一定会帮这个忙,可他不喜欢欠人情,更不想以落魄的一面欠人情。 云渊早已不认云嘉辰做祖父,这个老登趁他濒死抢兵权,三十万的云峰王军,仅仅分了他三万兵。 倒可怜了阿爹云为,儿时被云嘉辰压榨虐待,好不容易成家立业了,辛苦多年攒的兵被老登一扫而空,连他战死了都不放过他,还要嚯嚯他们一家人。 云为和上官芷死后,云嘉辰利用云渊颠皇权,牺牲云浅世家联姻,时刻视奸他们的动向。 云嘉辰和云渊只能活一个。 为了留住妹妹,云渊死也要豁出去。 他们同吃同睡同住,心脏到骨子里都喜爱她,若没了云浅,云渊真的活不下去。 熄灯就寝时,云渊忽而想起了什么。 他给云浅拢了拢被子,问:“浅浅,你最近是不是做噩梦了?” “算是吧……” “说来听听吗?” “额……”春梦对云浅来说是噩梦,可她口嫌体直,梦里尽是如痴如醉,倒让她蒙羞得难以启齿。 云渊继续说:“最近都听你说梦话,有时说不要,有时说走开,有时还喊疼。” 有时还吭哧几声。 “我记不清了。”云浅脸红得发烫,不愿再听自己的丑闻,敷衍搪塞过去,“困了,别说话了。” “嗯。”云渊轻轻拥住她,拍拍裹在被褥里的人儿,“睡吧睡吧。” 云浅的春梦不但没断。 她还看清了男人的脸。 是那张俊美又英气的脸庞,好看得无可挑剔的哥哥。 哥哥是全天下最顶好的人,除了哥哥,谁都入不了她的眼。 此前云浅害怕梦到了别的男人,她还以为是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夫。 云浅一开始抗拒从严,他也确实对她狠了一把,把她捆在床头交欢一夜。 男人扑上来的那一刻,云浅感受到了哥哥的气息和触感,所以才放下戒备,配合他寻欢作乐。 原来一直伺候她的是哥哥,怪不得对她这般温柔呵护,一点也不让她疼。 这次他们玩得有点花,大大敞开窗户,早晨的光把房里照得透亮,玩起了别致的春宫图游戏。 云渊恶趣味把妹妹摁在铜镜前,板正她的脖颈,迫使她看向铜镜里赤裸交缠的他们。 光滑的铜镜泛起暧昧的水雾,他们大汗淋漓,汗水是露,滋润了泛红的皮肤,很是可口诱人。 怀中人娇小纤瘦,两团白肉却是圆润饱满,云渊每每顶一下,她的胸脯就抖一下,越动越急促、越荡越娇媚,画面香艳袭人。 与此同时,云渊的手愈发不安分,双手摸向两只乳,捧起来轻轻揉搓,下身不停动作。双手是充实的柔软,阳具是紧致的嘬吸,双重享受让他飘飘升天。 体液和汗水淅淅沥沥涌出,吐出的气息愈发暧昧猛烈,每一刻都是悸动与享受。 情到浓时,云渊在她耳鬓喘息道:“浅浅好漂亮。” 云浅娇嗔道:“孟浪……” 这种美丽和愉悦,太虚幻、太渺茫。 他们怎可能美梦成真,梦都梦到了,不得梦得更尽兴,竭尽所有在梦里为所欲为。 拔云见日之时,他们是克己复礼、各自嫁娶的兄妹。 没办法…… 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啊。 天生坏种【修】 云家老宅。 云渊踏进会客厅,第一眼就是六旬老头和二旬美人打情骂俏,说话妖娆,举止亲密。 小美是云嘉辰最宠爱的小妾。往年,嫡妻凌婉莲身子骨孱弱,不常陪云嘉辰出行,是小美时时刻刻跟在云嘉辰身边,伺候云嘉辰吃喝拉撒睡。 小美是扬州来的瘦马,生得清纯动人,有少女的娇俏,也有少妇的贤惠,上得了厅堂、下得了厨房、玩得了房乐、生得了儿子,把云嘉辰哄得五迷三道,神魂颠倒。 凌婉莲逝后,云嘉辰立即给小美抬成侧室,当是老宅的女主人,由此母子二人的待遇更上一层楼,谁见了小美都得尊称小祖母,认毛头小子为叔伯。 云渊一见到小美,嘴上笑得和煦,眼里仍是极具嫌弃,如往常般叫她:“小奶。” 云嘉辰再偏心也罢,始终改变不了,他们仨庶出的身份。 老翁少妇的笑声戛然而止,云嘉辰纠正他:“渊儿,叫小祖母。” 云渊瞄了小美一眼,使唤道:“你出去。” 小美无辜看向云嘉辰,后者往门口努努嘴,小美会意,站起行礼:“老爷,三少爷,您们好好聊,想吃什么再叫妾身吧。” “好。”云嘉辰拍了一下小美的臀,小美嗔怒瞪他一眼,扭着妖娆的身姿走了。 小美出了门,爷孙俩进入正题。 云嘉辰抬手端起茶盏,轻轻吹了吹热气,“大阳打西边出来了,有良心来看祖父了。说吧,要什么。” 云渊开门见山,“给我五万兵。” “好大的口气,你当老子是你军库吗?五万兵,说给就给?” “不给算了。”果然拿不到,问了也是白问,云渊作势要走。 “你换个说法也不是不行。”云嘉辰放下空茶盏:“渊儿,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。” 云渊视线掠过那碗空茶盏,以及靠近他的花色瓷壶。 云嘉辰年纪大了性子古怪,净爱折辱为难人,对家人也不放过,特别是他们两兄妹。 云渊倒没生气,顺手端起茶壶,壶口倾向对面的茶盏。 云嘉辰很满意孙子的乖顺,靠在椅背上看他低头的模样。 云渊微微弓身,抬眸看老翁,猛地打开茶盖,用力一扬茶壶—— 温茶如倾盆大雨泼洒而出,尽数浇到云嘉辰身上! 茶水扑向老翁的正脸,水渍流淌,大片衣袍湿透了,浑身黏腻而温热。老翁模样狼狈,站不起来扇云渊,面对他龇牙咧嘴。 阿佑听见屋里有动静,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现身,眼看是云渊把老翁泼成落汤鸡,他也早预料到了,这爷孙俩谈没俩句就崩的。 云渊将茶壶重重放回桌面,毫无愧色站得板正,神情平静,语气冷得像冰:“渊儿试过了,水温刚刚好,祖父,这一澡冲得算舒服?” “你这逆子!”云嘉辰怒喝一声,指着云渊的鼻子骂道:“别说是五万兵,五个兵老子都不给你!老子不止你一个孙,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你吗?!” “我怎么能是您的孙呢?”云渊嗤笑一声,“我爹的兵权您都敢认,您是我爹生的么?您老糊涂了认儿子当爹是吧,什么财产都要分,还得是私生子干得出来的事啊。” “杂种!”云嘉辰抄起茶盏扔向云渊,后者一动不动,阿佑出手接住飞扬的茶盏,有礼貌地放回原位。 云渊哀叹一声:“庶出就是庶出,不见光的人,做不见光的事。”说罢,阿佑随云渊转身离开。 云嘉辰冲云渊的背影大声道:“即便浅儿怀了你骨肉,老子都要送她嫁去扬州!三年够你乱伦抱俩了!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 听着云嘉辰的嘲笑声,云渊的步伐骤然一顿,双拳不甘握紧,指节发出咯吱作响的声音。他无话可说,当作耳边风,强压下这股气焰,快步走出客厅。 忽然间,他听到了“扑通”水声,好像有人落水了。 扭头一看,绿衣少女在池塘里扑腾,岸上的小孩朝水里扔石子,笑得不亦乐乎。 “浅浅!” 云渊毫不犹豫地跑向庭院,不过两三秒云浅已经爬上岸了,小孩不停捡石头扔她,继而把她的额头磕破了。 鲜血滴在草地上,云浅又疼又冷,可是周围的下人对她视而不见,听而不闻,默许小孩凌她。 为什么全世界都在欺负她呢。 因为她无父无母,只有被欺负的份。 云浅忍着剧痛爬上岸,下一秒,小孩被踹飞几米远,发出凄厉的哀嚎声。 眼前是黑色的身影,她被腾空抱起,黑披风将她包得严实,她像只脆弱的蝉蛹,真人已经破碎了,只剩下外壳遮羞。 裹在云渊安全的怀里,云浅委屈地哭出声,云渊擦掉她脸上的血水,心疼安抚她:“没事了,没事了。” 小美闻声赶来,见儿子捂着肚子满地打滚,忙地抱起孩子,责备一走了之的兄妹俩:“你们干了什么?!不准走!” 下人上去拦的时候,阿佑拔刀相见,下人个个认怂不敢上,云渊培养的侍卫一个能顶十个,被遣散不要紧,保命更要紧。 怀中人心力交瘁,无声无息地昏过去了,云渊心一慌,催促马车夫,“快!” 安车跑得格外快,却一点没晃到云浅,云渊将她护在怀里,尽可能传递一点温度,从身到心。 不多时回府,下人抓紧换掉云浅的湿衣裳,生火保暖,请来彭子包扎治疗,幸而无大碍,只是些皮外伤,染了小风寒。 彭子收拾药箱,对担忧的男人道:“表妹没事了,表弟放心吧。” “谢谢。”云渊眼中始终不离沉睡的人儿。 “嘶,是谁让她破相啊。” “出去说吧。” 彭子听云渊说完来龙去脉,愤愤不平道:“表妹让小屁孩砸的……那小屁孩天生坏种啊。” “云嘉辰跟那瘦马能教出什么好种?”云渊喝一口热茶消消气。 “也是,你俩少去老宅为妙吧,全老宅上下也就老夫人没抽风,只可惜啊,好人都活不久。”彭子淡淡说完大道理,低头吹拂茶面热气,颇有老中医的模样。 其实彭子说得没错。 好人死得早,坏人遗千年。 譬如他们的祖母凌婉莲,她是个可怜的女人。 凌婉莲出生田庄之家,享尽荣华富贵,却嫁给云嘉辰后家道中落,长年备受云嘉辰冷落,没过一天好日子。 清河云氏是文官世家,而云嘉辰是难得的武将,还是偏房杀出来的狠人。年少时立大功被封为将军,在云家取了不错的地位,但这远远不足他的野心。 打仗最需要粮食补给,于是云嘉辰看上了凌家的田地,去勾搭凌婉莲,凭着优秀的姿色和花言巧语成功俘获了凌婉莲的芳心,让她一心要嫁给云嘉辰为妻。 凌父为保女儿的嫡妻地位,无底线提供云嘉辰粮食,云嘉辰继而把买粮食的钱省下来,转而招兵买马和培养精锐,屡战屡胜,一路升官发财,荣登武官之巅,英都督。 凌家几近掏空所有,凌婉莲得以高嫁云嘉辰为妻。只可惜云嘉辰不守信诺,偷偷养了好几个外室,生了无数个私生子。 没了母家的撑腰,凌婉莲在云嘉辰眼里没了利用价值,没把她休了都是她走运。丈夫在外花天酒地不回家,凌婉莲忍气吞声,默默抚养俩儿子长大,教导儿子真心待人,善良忠诚。 嫡出的云炊和云为,一个儒雅尚书一个勇猛将军,却同是痴情种和女儿奴,家中只有一个贤妻,不重男轻女,恪守男德,得亏是凌婉莲教出来的好男人。 再看看那庶出的小叔伯,是天生坏种,亦是没教养。 云渊拿出信函,一边抱怨一边交代彭子:“张渝不知道死哪里去了,给他放假就不见人影,他要是回来了,让他送信给大师兄,顺便跟提醒他放完假了。” “没问题。”彭子想到了无处不在却不见人影的阿佑,问道:“阿佑不是跟去了吗,咋让表妹受伤的。” “不关他的事。”云渊说:“是我少带人进去。” 眼前的黑影转瞬即逝,阿佑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,毫无脚步声。他站得笔直,低头惭愧道:“对不起大哥。” “要你道歉吗?”云渊笑笑:“你把人家小孩踢内伤了都没道歉。” 阿佑自知给云渊添麻烦,默默认错:“……” 云渊站起身,揉了一把阿佑的头,“没事,夸你干得好。”他绕过阿佑径直地走,回房陪云浅。 忍痛割爱 云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,不作声拥抱她、温暖她。他动作轻悄悄,可还是惊醒了云浅。 云浅一醒来全身无力,头脑倦怠,她沙哑开口,“哥哥,我想喝水。” 眼见兄妹俩又是抱来抱去的,下人放好温茶,识趣不打扰他们。 云渊小心给云浅喂水,擦掉她唇边的水渍,“很难受吗?” “嗯……”云浅闷哼着,昏沉的头倾倒在云渊肩膀上。 “心里难受。”她说。 云渊心疼她:“说吧,说出来就不难受了。” 云浅闷闷诉苦道:“方才我给祖母上完香,出门就见小叔伯在河边玩纸舟,他招呼我过来玩,我瞧他可爱,便上了他的当。” “谁知道呢,他不过四岁,力大无穷,趁我捡纸舟时,突然把我推进水里,然后用石头砸我。”云浅越说越惆怅:“秋水好凉,透心凉。我头疼,心里也疼。” “方才阿佑把他打内伤了,他那一脚至少能吐两天血。”云渊轻抚她脸蛋,哄逗道:“你要是觉得不解气,下次回去,我再教训他。” 云浅乐呵呵笑了,“哥哥你啊,得饶人处且饶人吧。小叔伯仍是豆蔻年华,没必要置气。” “他年纪小,就知道扮猪吃虎,欺负老实人了,比大人精多了,长大了不得更恶劣?” “是啊。”云浅自嘲道:“我以为,小孩做不成坏蛋的,如今算是长见识了。” “嗯。”云渊附和,语重心长:“浅浅,以后谁都不能信,信你自己。” “包括你吗?”云浅反问。 云渊改口:“除了我能信。” 云浅俏皮挑眉:“容我琢磨琢磨吧。” 云渊再三嘱咐:“午饭要烧好了,吃完了别倒头就睡,等消化半个时辰。我得进宫面圣一趟,你好好休息,我走了。” 云浅乖巧点头,“嗯,再见哥哥。” 吟香招呼云浅上桌吃饭,下人端上大补的人参粥,荤素搭配均衡。云浅吃得津津有味:“表哥,这人参粥一点也不苦,跟舅舅熬的一模一样,好香啊!” “那是自然,我可是上官家出头的大夫,兼得照顾身体、照顾味蕾。”彭子自豪道。 四年前,十六岁的云渊身受重伤,彭子遵从师命,来湘州调养云渊的身体,顺带照看怯巴巴的云浅。四年如一日,养生和练武双管齐下,兄妹俩的身体恢复甚好,日益强壮,病根子除得干净。 “你给张师兄留饭吗?”云浅注意到桌上多了一副餐具。 “是啊。”彭子说:“他不回来我们吃完。” 不久后,饭厅外传来一声欢呼:“香的嘞!” 一连七日,花天酒地的玩意耍完了,张渝这才收心回府,一进来便闻到菜香味,他回来得真是时候。 张渝拍拍屁股坐下,迫不及待享用美食。一旁的彭子忆起云渊的吩咐,放下筷子,认真传信又传话。 云峰门徒个个出挑,云渊和敖志伟文武双全,功勋显赫,阿佑擅长偷摸杀人放火,彭子医术高明还会做饭,小师弟张渝自是逊色不少。 于是,送信这事便轮到打杂的张渝手上,云渊跟使唤狗似的。张渝咕哝道:“啧,信鸽白养的?” 饭后,云浅磨蹭会儿才回房休息。吟香抱着精巧的剑匣,敞开匣盖,给云浅过目其中宝物:“少爷的剑取来了,请小姐过目。” 长剑躺在丝质锦缎,锋利的剑身寒光闪烁,剑柄上雕刻着细致的花纹,每一处都显露出工匠的匠心独运。 这把剑乃是以最上等的材料锻造而成,经过三月的打磨与铸造,直到今日才送来王府。 七月初五是云渊的生辰,近在咫尺的后日,云渊正式步入冠年。这把剑意义深刻,云渊是大将军,送剑为冠年礼那是最适合不过了。 “好剑。”云浅眼前一亮,倍感满意这份赠礼,轻声吩咐道:“吟香,帮我收起来吧,藏仔细点。” 哥哥的生辰惊喜,绝不能马虎。 * “微臣,拜见陛下。” 御书房内,蜡烛摇曳,烛光映照着楚文帝严峻的面庞。他缓缓摊开一份金黄色的圣旨,沉声道:“云渊,朕召你入宫,今有东塞内乱之事,需由你来处理。” 楚文帝利落下令:“此外,朕决定安排廖将军之子,廖文杰入云峰王军,做你手下军官,千夫长。” “廖家虽出生寒门,但廖文杰资质不错,好好培养一番必成大器,此次小战,朕希望你能带领他,培养国家新秀。” 云渊的眉头微皱,暗暗不满。楚文帝此举不仅是为了安抚寒门士子,更是想借此手段来削弱世家的势力,强行推动寒门出将入相的手段。 他贵为将军,受万人敬仰,唯一能压他的就是皇权。如今楚文帝更是剥夺他调兵遣将的权力,毫无作战经验的廖文杰一来就是千夫长,这招着实恶心到他了。 “陛下,此举恐难以服众。”云渊开门见山,直指皇命的薄弱之处:“寒门子弟虽有志向,但其经验尚浅,若让其担此重任,恐怕难以立足于军中。” 全朝堂也就只有云渊敢反驳楚文帝,云渊交好拉拢文武世家,身后有开国功臣云氏,更是黎皇后的义子。 要想推翻一个云渊,就等同于推翻整个大楚江山。纵使云渊的功勋待遇刻薄,凭着家底厚、背景深、人脉广,朝堂之中仍是屹立不倒。云渊多功高盖主,楚文帝多有忌惮,也没招下令赐死。 更何况云渊有英烈门遗孤的身份,可谓是半个免死金牌,谁敢动他一根发毛,遭万世唾弃,民愤如潮,举国皆知,这样的代价,任何朝堂权臣都不敢轻言。 皇帝的威严不容置疑,楚文帝不改决策,目光冷冽,委婉强迫云渊:“云渊,朕所作之决定,自有朕的道理。士子出身寒门,本是国家兴衰之道,若连寒门子弟都不敢用,如何让他们为国捧心?” 云渊心知言语无益,闷声道:“陛下英明,微臣遵旨。”即便万般不悦,他还是要保持应有的恭敬,俯首听命。 男人退出殿外时,好巧不巧,碰上了下马车的廖文杰。 廖文杰见到云渊,恭敬地拱手一礼,脸上带着得意又傲气的笑容,道:“属下廖文杰,拜见殿下。今后,还请将军多多指教。” 云渊眉头一挑——廖文杰初来乍到,便摆出一副平辈的姿态,显然是狗仗人势。云渊面色冷然,按部就班拱手回礼,目光中暗含锋芒,直逼廖文杰而来。 “指教谈不上。既然廖千夫长得陛下信重,一跃成为千人之长,想必无需他人教导吧?军中有不少老将,可能还需向你请教几招才是。”云渊说得淡淡。 云渊一上来就针锋相对,廖文杰神色一滞,转念一想云渊是卓越非凡,但处在皇权之下,他也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。 廖文杰不卑不亢回道:“不敢当,属下自然懂得分寸。再说,陛下仁慈,破格提拔属下,也是为了天下学子立下榜样。” “榜样?”云渊轻哼一声,嘴角勾起冷冽的笑意,语重心长道:“榜样当然要立,陛下自然英明,不过也得看,你的骨头够不够硬,能不能立得住。” 云渊话里话外说他不配,廖文杰脸上有些挂不住,眼中隐现怒意,维持笑意道:“殿下言重,属下自然会竭尽所能,争取不负陛下的厚望。” 云渊语气轻快:“我倒期待廖千夫长的表现。毕竟,若不以实战来证明自己,光凭一纸圣旨,又岂能让士兵信服?” 廖文杰心中明白,跟云渊硬碰硬非上策。他微微一低头,收敛起一丝锋芒,郑重其事道:“只希望等到那时,不会让殿下失望。” 听罢,云渊点头笑了笑,拂袖离去,步态稳健,完全不把廖文杰放在眼里。回首间,他给廖文杰留了一句:“但愿如此吧。” 廖文杰目送云渊的背影,不甘咬牙,戾气紧握双拳。既然云渊是一座高山,那他要化作一颗不断攀登的石头,寻找机会,直至站稳脚跟,踩在山顶头上撒尿。 只不过,这天高的山峰,也不是谁都能够到的,甚至连探一眼的资格都没有。 唯一人能做到的,那只能是云渊最爱重的妹妹云浅了。廖文杰心想,默默盘算着什么。 回府时夜已深,生病的云浅睡得很熟。床上的棉被鼓起小小一条,温暖的被窝,守护她脆弱的身体。 云渊沐浴更衣后,踏进房门时闻到清新的熏香,混杂着少女独有的体香,仿若春天里盛开的梨花,香味流动进心脾,令人心旷神怡。 男人轻手轻脚地上床,掀开被子躺了进去。手臂轻柔地搭上少女的身体,将娇小的人儿揉进怀里,用自身的温度驱散她身上的寒意。 只是云浅一动不动,呼吸平稳,好像睡得很酣甜,毫无防备依偎在他怀中。 自从双亲去世后,两兄妹同睡一张床,盖棉被纯睡觉,因为噩梦缠身,夜不能寐,孤独的他们只想图个陪伴和安心罢了。 在云渊的庇佑下,云浅没受什么委屈,一个人也能睡得好,平常从不主动抱他,心中始终有男女隔阂,克己复礼。 云渊亦很少抱她,除去云浅受寒,或是他压力极大,才会像缺爱的小狗,柔弱又强烈地抱住她,想以此得到云浅的心疼和关心,好让他快速恢复能量。 云渊每天都想抱抱她,可没有理由亲近她。每当妹妹睡熟了,他可以偷偷抱她,容他贪恋这份温存。 此刻云渊卸下官袍重任,安然倒头就睡,在他看不见的地方,云浅缓缓睁开眼皮。 其实她很拧巴,也很不舍。 云浅有了未婚夫,三年后要出嫁,往后的日子便不能再陪着哥哥了。 哥哥好像在自欺欺人,当她还是不会长大的妹妹,操理她的饮食起居,像家人一样同吃同睡同住。 守孝三年后,云浅就要嫁去扬州了,独留哥哥一人在云峰王府。 所以,他们应该要习惯没有对方的生活,不能再执迷不悟了。 兄妹之间有别,礼数不可逾越。 后日是云渊的冠年礼,云浅还是不扫兴了,过完这一晚,他们就要划清界限。 忍痛割爱这一步,云浅不得不走。 后日再死吧 昨日小叔伯伤得太重,作为阿佑主子的云渊确实得负全责,今早闲着没事,来探望重伤的小叔伯。 侍女请云渊入房,临到门口听见呜咽声,望进去,美丽少妇靠在六十老翁的肩膀,哭得满面泪痕。 屋角的床上,矮小的小叔伯面色苍白,气息微弱,奄奄一息地昏睡。云渊步伐缓慢走进,嘴角微微上扬,似笑非笑望向阴沉的老翁。 他慵懒戏谑道:“什么事这么闹心?怎么,小叔伯出了事?” 云嘉辰怒色更浓,“你的狗还不交出来?你生辰过不过了!” 云渊淡定看了眼奄奄一息的人,看得出小孩重伤得无法自理。 嘶……仅仅一脚,就把人踢残了。 “看样子老宅大夫不行啊,祖父别慌,让小叔伯给我表哥看看。” 云渊破天荒放彭子给人治病,云嘉辰的怒气消了大半,松口让俩人来得近些。 云渊慢悠悠地走向床边,拍了拍小叔伯的肩膀,仿佛在安慰一位老朋友,语气玩笑: “小叔伯,你多撑一会儿,后日再死吧。” 闻言,老翁脸色铁青,怒目圆睁瞪着云渊:“闭嘴吧你白眼狼!你给老子滚出去!” “行。”云渊心情颇好地领骂,大步流星地往外走,丝毫不管狼狈为奸的三口之家,让彭子自己看着办。 午间出了老宅,云渊想起一个成熟敬畏的女人。 他们母子好久未见,甚是想念。 云渊心血来潮进宫见义母,宫女领他入书房,映入眼帘是黎皇后安静沉稳的身影。她端坐于书案前,笔走龙蛇,神情专注。 云渊亲切唤她:“义母娘娘。” 黎皇后抬头,眸中带着慈祥的笑意,望向来人:“渊儿,坐来义母这里。” 云渊应声照做,目光落在那一纸书法上,她笔锋未停,行云流水般勾勒出三字:深,渟,巍。 这三字各具磅礴气韵,怎么看都不像是嫔妃的封号,或是安玫公主的表字。云渊明知故问,“义母娘娘,这三字有何用意?” 黎皇后停下了笔:“本宫最近钟意这三字,深指静水流深,渟指沉稳恬静,巍指高山之巍。你觉得哪个字更美好?” 见到“渟”字,云渊倒是想起了往事。这个字对他来说具有寓意,若做他表字,他能纪念一个人。 他毫不犹疑地回答:“渟。” 黎皇后顺势抛出问题:“为何?” 云渊道出回忆:“那年,儿臣随阿爹征战沙场,离开阿娘妹妹数半年。当时阿娘怀孕了,阿娘希望弟弟脾气稳重,便给他取了‘渟’字。” 见黎皇后动容的神情,云渊这才敞开说:“儿臣珍惜文字的寓意,更珍惜故去的弟弟,‘渟’作儿臣的表字,那是最合适不过了。” 他们不打心眼子了,黎皇后微微一笑,爽快答应:“好,明日本宫给你送去。” “多谢义母娘娘。”云渊真诚道谢。 安玫公主得知云渊入宫的消息,满心欢喜地踏出公主府,假装悠闲赏花,实则借机美丽巧遇。 她漫不经心经过云渊出宫的方向,果不其然见到云渊,后者先按礼数问候:“微臣见过四公主。” “见过云峰王。”安玫公主福了一礼,嘴角轻扬,“你这是刚从宫中出来?近日朝中事务可还顺遂?” 云渊神色淡淡:“多谢公主挂怀,微臣一切安好。公主这是出来赏景?府中花开得可还喜人?” 安玫公主莲步轻移,伸手轻触一旁的梅花枝,状似随意地说道:“过了这个冬天,春日繁花盛开,云峰王也该抽空赏赏这满园春色,莫要累坏了身子。” 云渊应道:“多谢四公主美意,来日春天殿下也要生辰了。如要赏花,还是留到那时候吧。” 安玫公主会心一笑,“为何?” 云渊漫不经心放钩子,“微臣不知,也得到那天才知道。”他拱手拜别:“天色晚了,微臣该回家中用膳了,便告退了。” “好,云峰王请慢行。” 安玫公主望着他的背影,暗自称奇他的英俊潇洒。脸长得好,武练得高,书读得妙,云渊当是全大楚最优秀的男子,难怪满京城女子都想嫁。 云峰王年方二十,不仅未娶,不纳妾无外室,品德高尚,生活干净。兴许,他在等着那个意中人,安玫公主暗自窃喜。 良久,安玫公主才转身回府,无了佳人点缀,那满园的春色在她眼中也失了几分颜色。 * 云浅身体底子好,秋天的凉水并没将她击垮。她乖乖吃彭子开的药方,加之躺上一整天,身体得到充沛补养,病气退了大半。 她午觉醒来,太阳都下山了,那忙碌的哥哥还未归家。 云浅想哥哥会回家用膳的,闲着等他也是闲着,倒不如翻翻首饰盒,瞧有什么首饰能遮头上的伤口。 幸在伤口靠近额角,选用水钻额饰能巧妙地遮住,亮丽地出门见人。 铜镜映出少女的容颜,白皙的鹅蛋脸,额头饱满,杏眼圆圆,红唇饱满,长相近无棱角,偏偏美得柔和又灵气。 她的双颊是青涩的圆润,能瞧出是个还未长开的小美人。云浅年方十六,尚是俏皮单纯的小姑娘,白净如白纸,如涉世未深的呆萌小鹿,人美心也善。 云浅是长得人畜无害,但性子并不单纯,反倒有些不老实,连带着思想和观念,比平常女子更大胆出格许多。 云浅摘下头饰,抬眼望去铜镜,耳后根骤然升起燥热。 这面铜镜实在熟悉,同昨晚的春梦一模一样。 脑中不可控闪过梦境,她对着这面镜子,做出陶醉而奔放的表情,发出连绵不绝的声音,身后的男人也是…… 晃神之际,铜镜里多出一副面孔,背后被温热笼罩—— “浅浅?” 云浅照镜子照得出神,云渊疑惑唤醒她,云浅眨巴眼,回过了神,“哥哥。” 云渊:“你戴什么都好看,少纠结了,先用膳吧。” “哦。”云浅收起污秽的思绪,先用膳压压惊。 “你去哪儿去这么久啊。” “进宫,同黎皇后聊聊。” 云浅撇撇嘴,“你总有国家大事好聊。” “明日生辰,后日出征,不得不今日聊完。”云渊讨好似的给她盛汤,道:“国事家事都要紧,我这不来陪你了。” 云浅没有为难云渊,给云渊夹了一筷子肉片,关怀道:“你要打仗,更要补补身子,多吃点肉。” “嗯。”云渊夹起她碰过的肉片,一片片吃进嘴里,满嘴生香。 碗里满满的肉片,是妹妹的爱,云渊笑容更盛,胃口大开。 饭后不久,王府来了不速之客。 云浅只是小解个手,后来不见云渊身影,棋盘上只有纹丝未动的棋局。她偶然听见客厅的说话声,她轻步走过去,偷偷躲在死角,小心探头探脑。 见来者是云嘉辰,云浅瞬间垮了脸色,她静静不出声,她倒想看看云嘉辰要找哥哥什么茬。 云渊语气疏离:“祖父,这个时辰老人家应该睡了,您这般闲暇跑来,不知有何要事?” 云嘉辰交叉双手,傲曼道:“老夫来看孙儿,还要挑时辰么?” 云渊板着冷脸:“时辰虽无妨,小叔伯卧病不起,祖父若是闲来无事,倒不如为小叔伯四处求医?” 老翁的眼神却越发尖锐,略微听出云渊话语的不满。他微微偏头,嘴角勾起一丝冷笑:“你家大夫好用,你小叔伯好得不得了,用不着你担心。” “你这般冷淡,倒让祖父有些心寒。莫非是老身打扰你与浅儿的闲暇时光?” 云嘉辰说得没错,他本要和云浅下棋的,也不知云嘉辰要耗多久。就算谈完了,那也是两败俱伤,届时他没心情下棋,妹妹也不理睬他了。 云渊只想快些谈完,强压下心中的波动,开口切入主题:“您若真有要事,倒不妨直言。” 老翁眼眸一转,无意间瞥见角落的衣角,眼中的冷笑不减。 云嘉辰往门外招手,“尔等进来吧。” 随着老翁命令落下,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,哒哒作响。 少女一个接一个步入厅中,步伐轻盈、姿态娴静,一阵清风拂过,带着阵阵香气。 扬州瘦马,素来以身材瘦弱、柔顺温婉为特征,多数上流人物所喜爱的女子,尤其是拥有特殊癖好的变态。 恰好云渊是深藏不露的变态,云嘉辰想投其所好,特意挑了几个清丽瘦马,个个绝色,任由云渊挑选。 顺带提醒云浅,莫要忘了,云渊是她兄长,他们要保持距离。一旦新女人嫁进门,意味着云峰王府容不下她,她必须走。 云浅不得不承认,当她看见府上多了漂亮女子,她真的按耐不住了,不自觉抓紧衣裳,恨不得当场抓死云嘉辰和小美这对狗男女。 不用想,肯定是小美出的馊主意,千方百计忽悠哥哥,赶她出府。 云浅不想离开哥哥,她想哥哥只爱她一人,可是她心里没底…… 云浅不愿面对现实,委屈地转身离开。 “渊儿,”云嘉辰笑笑,“这是周家赠你的生辰礼,不妨让她们在您府上效劳。” “没必要。”云渊从旁站起,语气不掩厌恶:“我府上不收骚浪贱。” “啧,不识货。”云嘉辰不以为意:“这可是周家的货,没用过怎么知道是不是极品?别给我挑刺。” “您用不完,给您用。” 云嘉辰挑眉:“兴许换个人陪睡,你的梦魇症就治好了呢?” 云渊皱眉不语。 推不脱,说不通,心已累。 眼见云渊妥协默认,大概是口嫌体正的表现。云嘉辰语气放软:“退不回去,放着也是放着,有空就用用吧。” 云渊随便应对,他只想摆脱这个老头子:“行,孙儿自有安排。” “那就好。”云嘉辰侧眸给了瘦马一眼。 为首的瘦马敏锐得审时度势,壮起胆子换上笑脸,妖娆迎上前,伸出纤纤玉手。 抬眸对上云渊的瞪视,狠厉得渗人,瘦马心头一抽搐,不敢轻举妄动。她微微低头,双手往下放,细声细语道:“少爷,您累了,还是快些休息吧。” 云渊老实巴交没反抗,云嘉辰颇为满意。随手一抬,轮椅推动,后者转身出去,背对云渊道:“渊儿,早些睡,祝你安眠。” “呵。”云渊等云嘉辰走远后,冷不丁下令:“尔等滚去偏房,无本王命令,不得出门半步。” 云渊步履匆匆离开是非之地,径直进了浴房,仔细清洁自己,洗净身上沾染的异味。 忙完一番,天色已经大暗,是时候睡觉了。 云渊头发半湿,讪讪回房。推门的那一刻,映入眼帘尽是一片狼藉,一团乱。 发酒疯 云浅大喇喇地躺倒地上,身旁的酒坛子东倒西歪,家具陈设凌乱不堪,浓稠的酒味弥漫满屋,显然是云浅发酒疯所致。 “浅浅,你怎么了?”云渊心一慌,屈身把人扶起来,可云浅如同散开的一摊水,死赖着躺地上。 拉拉扯扯中,长发流淌的水珠滴到云浅脸上,凉意渗入皮肤,使云浅醒了两分。她翻过身坐直,朦胧睁开眼,生气而难过地瘪嘴。 “说了多少次,头发弄干了才睡。”云浅迷迷糊糊地碎碎念,随手拿起地上的浴巾,往云渊的头颅胡乱擦拭,动作笨拙。 云渊低垂着头,目光深沉,任由云浅给他擦头发,听话得一动不动,如同淋湿的小狗默默享受女主人的养护。 一顿粗糙又细心的擦拭下,云渊的头发干了七七八八,就是炸了些毛。见此,云浅傻傻地露出笑容,捧着云渊的脸看了好一会儿,欣赏小狗的俊俏和温顺。 万籁寂静的时刻,云渊听见,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。 这双眸子着实漂亮,平时看人时温柔可亲,毫无戾气,而今日……却有些不同。 浅浅慵懒地看着他,她的眼神多了魅惑、妩媚、娇艳,也就是传说中的“媚眼如丝”与“眼波流转”。 云渊被盯得心里发痒,经受不住云浅如此看他,害臊地垂下眼眸,恢复岌岌可危的理智,轻轻地扯开她。 晃神之际,柔软的吻落在他唇上。 她的吻来得措不及防,云渊蓦地推开云浅,身体往后撤,震惊得回不了神。 云浅跌坐在地上,吃痛一声。哥哥竟然伤害她,她委屈极了,藏在眼眶的眼泪涌了出来,清冷的声音带着哭腔:“你推我……” “抱歉抱歉。”云渊手忙脚乱地伸手扶她,又迟疑着收回,低下头躲避她的目光,像是逃避自己的失控。 云浅咬着唇,泪眼朦胧地盯着他,那目光让云渊无所适从。末了,他叹了口气,蹲下身安抚道:“别哭了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替她拂去脸颊上的泪痕。云浅哀怨地看他,嘟囔道:“你爱我吗?” 云渊没犹豫,“爱。” “放屁。”云浅拍掉他的手,泄气道:“爱我还三妻四妾呢。” “你是王府的主人,无你准许,王府可容不下别人。”云渊说得诚恳:“你放心,我会打发她们走的,我不喜欢她们。” 云浅傻傻点头,起身拥住云渊:“哥哥只爱浅浅一个,好吗?” “好。” 从来没有好与不好做选择,云渊生来就爱她,死了也不变。 云浅依赖地瘫他身上,似是睡了。 云渊无奈把人放在床榻上,盖好被子。云浅忽而翻了个身,伸手抓住他的衣袖,低声喃喃道:“哥哥,别走……” “你这般拉着我怎么洗漱?听话。”云渊嘴边哄着,双手略微施力,一根一根掰掉云浅的手指,温柔而决绝。 云浅喝得大了,浑身难受,她没力气留住云渊,醉意带她陷入睡眠。 云渊出门离开,下人进房伺候。 另一边,男人躲在净房的角落,气喘吁吁地呼吸。 自慰是每个男人的必经之事,但对于富家子弟来说,并不难以启齿,因为不缺女人、不缺工具,只管享受。 你情我愿地发泄欲望无错,云渊却觉得这是一种耻辱,因为他敢对妹妹勃起,且只对妹妹勃起。 从蜻蜓点水的那一吻,小弟不争气地硬挺,云渊欲哭无泪,迫切想落荒而逃,可云浅可怜巴巴地哭闹,是他弄哭的。 云渊忍住性冲动,忍得几近崩溃,到底是压着性子哄好妹妹,才偷偷摸摸溜到老地方自慰。 那只带着平安绳的左手,快速而用力地撸动下身,就当做妹妹帮他撸了。 终于射出来了,云渊身上布满薄汗。他用帕子简单清洗自身,换上睡衣走出净房。 云渊唤人:“阿佑。” “是。” “那屋子瘦马,皆打发给风回卫,你们随便看着办。” “大哥……”阿佑不太赞同:“若是老爷和周家知晓了,您要怎么应对?” 那屋子女人一看不像本地人,若是打发到妓院、青楼,迟早要东窗事发的。 湘州严厉打击买卖人口,特别是扬州瘦马。他作为将军,买卖妇女是要受谴责的。那群瘦马皆是祸患,弄死不留活口,是最佳抉择。 转念一想,他的风回卫个个精锐,忠心为他卖命。他作为上级,确实得好好犒劳属下,美人酒肉少不了他们。 既然是周家送给他的,自然任由他处置。云渊毫不顾忌他们,无所谓道:“怎么应对?收多一批啊。” 今夜云渊到侧卧睡,方才差点没忍住,他不敢再冒险第二次了。 * 天边的云彩被晚秋的阳光染成温暖的金色,清风拂过,带着一丝凉意,仿若也为云渊的冠礼送上祝福。 云渊是清河云氏最出色的男儿,今日的冠礼承载满京城的祝福,自不得马虎。为此,云家长者们殚精竭虑,宴会的布置上事事讲究,力求彰显云家的风范和尊贵。 云渊在屋里穿戴装扮。高个子的他披上深蓝长袍,腰间系着镶有玉石的腰带,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形,贵气和俊俏浑然天成,穿戴什么都自带威严之气。 这时,回廊传来轻缓的脚步声,云浅坚强打起精神走路。她身着浅绿衣裙,素雅而柔美,可面上的倦色削减了几分光彩。 云渊听到动静,转身望去,那抹清丽的身影有些头重脚轻,他立即上前扶住云浅,“昨夜醉得这样厉害,何不多睡会儿?” 云浅抬眼看他,倦意中带着几分懒散的笑:“冠礼这样大的事,我怎敢多睡?万一错过了哥哥这一身光彩,我岂不是要遗憾终生?” “啧。”云渊念叨着,“礼成之后,乖乖回去歇着,不许再折腾。” 云浅应了一声,目光落在眼前的云渊身上。今日的他,高冠华服,眉目如画,既有君子的威廉,又带着少年的清朗,竟让人一时恍惚。 这一刻,她才切身体会到,眼前的哥哥伴了她十六年,他不再是没心没肺的少年郎,而是独当一面的男子汉。 “哥哥今日这身真好看,爹娘若在,怕是要高兴得不得了。”云浅的语气柔和,带着些许感慨和悲伤。 是啊,他们的表字应由爹娘来取,可是爹娘走得太早了,未曾看见他们最美好的样子。他们能做到的,便是带着爹娘的一份活下去。 云渊开解道:“天之有灵,爹娘定会看到这一切。我们兄妹二人好好过日子,便是他们最大的心愿。” “哥哥总是这样稳重,倒让我这个做妹妹的显得矫情了。” “不矫情。”云渊说:“你我兄妹相依为命,谁也不需要逞强。” 云浅调皮笑道:“好啊,今日的酒席,你得替我挡酒。我可还没完全醒酒呢。” “好。”云渊拨弄她额角的钻饰,盖住了白纱布。 云渊问:“我的生辰礼呢?” 云浅扭头对下人说:“拿上来吧。”下人奉上精美的木匣子,云渊亲手打开礼物,眼前一亮。 云渊握起剑柄,指尖轻轻抚过剑刃,剑身长薄而锋利,材质顶好,轻便灵活。他心生欢喜,赞叹道:“宝剑在手,正好随我共赴风雨。我喜欢。” 云浅莞尔:“我给它取了个名字,风回剑。愿哥哥如长风,回旋无阻,自在天地间。” 她说时一脸自豪,凭云渊这样的人才,文墨难以道尽他的强悍,祝他平安喜乐,胜过千言万语的赞美。 云浅不夸他勇猛,不悦他英俊,不贪他权势,不慕他机智。唯祝他平安,愿他逍遥,爱他所爱,恨他所恨。 云渊心情颇好,难得咧嘴笑,“风回剑,是个好名字。浅浅有心了。” 温馨的时刻,门外的敲门声打断他们,“小姐,老爷让您见个客人。” 云浅让人进来,问道:“是谁啊?” 下人摇头,“小的不知,老爷没说明。” 云渊拉着她的衣袖,“那不见了吧。” “没什么,还是见一下吧。”云浅隐隐猜到要见谁。 “……”云渊似是挽留似是相劝:“你宿醉未愈,少劳动为好。” “我还是顺着祖父的意思吧。”云浅道:“我作为王府的嫡女,不招待客人已是失了礼数,再不见周家人,那就说不过去了。” 云渊还想接着说,云浅先打住了他:“没事的,走几步路的事,说说两句话,不会少块肉啦。我很快就回来了。” “浅浅……”云渊欲言又止。 下人领着她走出府邸,此时客人都入了大堂,户外并不嘈杂。一辆安车停靠在门口,下来了一个年龄相仿的男人。 受邀的高官皆携正妻嫡子出席,云浅却遇见单独赴宴的年轻男子,大家都不认识他。 眼前的俊俏男子直勾勾盯着她,好像跟她很熟的样子,可云浅想不起来他是周家哪个人,她疑惑询问:“公子是周家少爷?” 周子珩低头看她,似笑非笑,自信报家门:“周子珩,你的未婚夫。” 云子渟 周家嫡子名子珩,是云浅素未谋面的未婚夫。他们订婚三个月,其实认识三年多,厚礼源源不断送到她家,周子珩对她这个未婚妻喜欢得不得了。 面对周子珩的挑逗,云浅不为所动,只是盈盈一笑,客气道:“周公子亲临冠礼是云峰王府的荣幸,请随我进来坐坐吧,祖父想见你很久了。” “我只是来送个礼,有急事,不能久留。”周子珩从袖口里掏出正方木盒,亲手赠礼:“小小心意,还望笑纳。” 娘亲教导云浅,男人的礼物不能乱收,除了父兄。另一边,她的父兄曰:男人送礼的目的不纯,情债难还清,哪天你被骗走了,有你苦好吃。 事实上,她属于半个周家人,省略了欺骗的过程,苦日子即将来临。周子珩是她未婚夫,她不收,她无礼,若她收,她嫌晦气。 云浅的指尖犹豫好一会儿,念在云嘉辰寄予她的厚望,最后慎慎接下了礼物,礼貌道谢:“小女多谢周公子。” 周子珩微微勾唇,“来日方长,下次见面要记得我。” 云浅低眉含笑,“嗯,再见。” 阳光明媚,男女邂逅,寒暄一番,分离道别。 但,云浅没心动。 周家掌握扬州的经济命脉,某种意义上算是扬州的霸王。早年周家一己之力解决扬州的饥荒,当地人民把周家视作神明,个个依赖周家的救赎。大楚有四成的粮食和水源都出自于周家之手,可谓是富可敌国的门阀,所以周父选媳妇是众所周知的挑刺。 周子珩样样出众,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体格孱弱。因此,周父给周子珩找媳妇这事要求甚高。不仅需家世为之匹敌,身体更要康健,为男丁稀薄的周家连绵子嗣。 正好云浅是习武之人,娘亲又是医者,保证云浅身体康健,于是周父相中了云浅,爽快与云家联姻合作。 只要云浅一想到,未来的她是孕育子嗣的周夫人,沦为怀十个生十个的母猫,她听到周子珩这个名字,浑身就有种不适感,心里到身体都排斥他。 宴客名单无周家人,今日周子珩只身前来,这可把云浅吓坏了。她未做好同他相处的准备,幸好周子珩只是来打招呼,互识真人,这给了云浅缓冲时间。 云浅惆怅叹息,偏头对婢女说,“吟香,快带我入座吧。” “小姐,这边请。”云浅搭着吟香的手,随着人流进入大堂。 树荫下,小美小心推动轮椅,把满头花白的老翁推到阳光处。小美柔声问:“老爷,好多客人呀,您要落座了吗?” 云嘉辰眉眼弯弯,看起来心情不错,似乎一切如他所愿:“进场吧。” “是,老爷。”小美哀怨道:“老爷,小宝肚子仍疼得紧,来不及凑热闹呢,妾身都怪三少爷的狗,踹得这么严重。” 云嘉辰说:“今日热闹的是渊儿又不是小宝,小宝的生辰礼差不了,让小宝留着精力到那天吧。” 小美满脸笑意,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:“周少爷好钟意五小姐,恨不得把她娶回家,金屋藏娇呢。只可惜呀,这对小情人要等三年,着实太苦了。” 少妇眼眸一转,娇滴滴地煽风点火:“妾身相信,老夫人这么疼爱五小姐,她更想早日见五小姐嫁得好人归。老爷,三年里变数多端,有情人能等三年又三年,可三少爷等不起啊,刀剑不留情,万一哪天……” 她的视线里,云嘉辰的眼尾垮下来。 小美心头一惊,知道无心说错话,赶紧打住小嘴,无辜放低姿态,小声道:“对不起老爷,恕妾身多嘴了。但妾身都是为您、为云家着想啊。” 云嘉辰闭着眼,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把手,缓缓吐出一句:“小美,你说得没错。” 老翁冷漠道:“礼数不必太苛刻,守孝一年即可。” 冠礼吉时已到,钟鼓齐鸣,百余位宾客齐聚一堂,凝神注目,礼堂之中一片肃穆。 在众宾客见证下,云渊稳重步入大厅,屈膝跪拜在云嘉辰面前,云嘉辰给爱孙三加冠礼,振振有词念古训之语。 “尔初加者,冠之意者,意在责之于家。愿尔承载家族之荣光,绵延千古。家国兴衰,责任自肩,莫负先祖之厚望。” “尔二加者,名为志之启。欲成大器,必先修身齐家,方可立足于世。愿尔心怀志向,勤勉修行,博采众长,勿懈怠也。” “尔三加者,勿为私欲所累,切忌以权谋私,尔当持明心,谨言慎行。云家荣辱,皆系于尔一身。” 众人皆道慈训,唯云渊心有暗涌。 云嘉辰最了解云渊,云渊心中有俩欲。 一,云浅。 二,亡军。 在云渊听来,老人家字里行间道尽谋逆之心,权谋最要紧,情意放一边,把家变成国,要权利不要忠义,特别是云嘉辰着重念的那句—— “切记以权谋私”,不是忌,是记。 云嘉辰用狼毫毛笔,轻轻蘸墨,笔锋微抖,落在白卷上书写,“是字为,云——” “启禀老爷——”家奴匆匆进堂,恭敬行礼,速速禀报道,“奴婢奉传令使旨意,皇后娘娘特赐予云世子表字,请云世子接旨。” 云嘉辰微微蹙眉,笔尖顿在纸上。云渊抬眸瞥了他一眼,似是庆兴,似是得意。 身着华服的传令使快步进堂,向云嘉辰恭敬一礼,后者黑脸退了半步。 传令使站定在云渊面前,双手展开绢帛,朗朗宣旨:“奉皇后懿旨,为义子云世子赐字。有道是‘矫矫庄王,渊渟岳峙’,愿云世子心怀似深渊之静,持守如高山之峙,涵容百川而不为所动。勉之!” “赐字为,云子渟!”话音落地,传令使高举圣旨递向云渊。 “微臣云渊,叩谢皇后恩典,谨记皇后厚望。”云渊附身叩谢,声音铿锵,心中波澜渐平,正如这“子渟”之意。 宴会继续,嘉宾们纷纷敬酒祝贺。亲耳听见如此美好的表字,云浅比云渊更高兴,云嘉辰干什么都有私心,要他给哥哥取表字,也是按着自己的意思来,不为哥哥着想。 冠者礼成,终得坐下用席。长者安排的位置长幼有序,礼数周全。一桌八人位的主桌,云嘉辰和云渊坐主位,云炊和云浅左右护法,其余亲属依长幼次序入座。 无论去到哪里,云渊都要和云浅在一起,长者瞧他们最亲,破例让最小的云浅坐主桌。 云嘉辰悠悠品茶,侧眸一瞧,云渊夹走云浅不爱吃的藕片,给她夹寿星吃的菜,也不知道是谁生辰。 说了多少次,在外注意礼数,云浅听进去了,云渊充当耳旁风,完全没把他这个祖父放在眼里。 趁着气氛和和美美,是时候宣布喜事了。 云嘉辰将茶杯轻轻搁下,目光扫过在座的家人,清了清嗓子,郑重开口:“今日各位同聚一堂,老夫有一件喜事要宣布。” 听到这话,众人纷纷放下筷子。云浅也抬头望向他,虽然她与云渊小动作不断,但此刻也乖乖坐好,等待云嘉辰发话。 云渊满脸不在乎,云嘉辰瞥了眼云渊,虽对这孙子的行为略有不满,却也不忍扫了他的兴。 他微微一笑,接着道:“昨夜,老夫的爱妻难得托梦,她拜托老夫我,让渊儿和浅儿尽早各自嫁娶,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,人生在世,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,享受当下。” 听到这番话,席间众人交换了目光,讶异中带着隐隐的质疑,云嘉辰说得冠冕堂皇,废孝的荒唐之事抬到亲情的高度,令人无从反驳又不得不信服。 云嘉辰有心暗指:“渊儿,你也是到了适婚年纪,总该为自己做些打算。至于浅儿,自然是家族的掌上明珠,不能一直被宠着,总归要找到一个好归宿。” 苍老的手稳稳举起茶杯,老翁向宾客致意:“一年后,老夫就请诸位再来云峰王府,见证云家儿女的喜事。”话毕,他将茶水一饮而尽,场上的宾客纷纷敬茶祝贺,气氛好不热闹。 云渊神色一僵,夹菜的筷子顿了顿,衣袖被小手轻轻拉扯,云浅默默提醒他认清现实。 生在权势之家,一生被利益支配,幸福遥不可及。他们都懂,但他们有心,所以会痛。 兄妹俩麻木站起身,双手端起茶杯,微微颔首,勉力挤出一抹笑容,齐声道:“孙儿多谢祖父操心,我等定完成祖母所愿,早日成家立业,以报家族之恩。” “渊儿,给祖父敬茶。” ”浅儿,给祖父敬茶。” 一杯茶下肚,苦涩在舌尖蔓延,渗透了心底,仿若尝尽了人生八苦,苦不堪言。 云嘉辰很满意他们的乖顺,脸都笑出褶子,摆摆手叫他们坐下,“祖父心领了,快用席吧,寿星要吃好喝好,哈哈哈!” 兄妹俩气都气饱了,山珍海味尝着没味道,没吃多少就散宴了。 小美伺候云嘉辰出行,搀扶云嘉辰坐上轮椅,云渊忽而走来,握着两边手柄,不屑看了她一眼,小美识趣退下,跟在爷孙俩身后。 云渊推云嘉辰出府时,秋叶飘洒,冷意上涌,他刻意提了一嘴:“祖父,刚才您打算给我取什么字?云子辰,成功的成?还是云子为,巍峨的巍?” 云嘉辰眉头一挑,云渊随便猜猜,还真猜中前者了。 “叫云子辰不好吗?”云嘉辰反问。 云渊不以为然:“黎皇后如我母亲,我应当唤云子渟,算是尽孝了。云子辰给别人吧,比如您和小奶的子嗣,非常好,庶伯配得起这名。” 云渊故意说给小美听,更是说给云嘉辰听。 因为小美是扬州瘦马,云嘉辰是婢妾所生的庶子,云渊最是知道云嘉辰的痛点。 云嘉辰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,这点挑衅禁不起他波澜。他叹了一声,笑道:“日后浅儿的孩子姓周,也没多大事,你可以和安玫公主生一个‘子浅’。” 云渊气笑了:“多谢祖父,孙儿领教了。”他说着,故意让车轮碾过石头,让云嘉辰绊了一下,险些摔倒。 他吓坏老人家了,云渊真诚道歉:“对不住了祖父,要怪就怪石头。” 怼得有来有回,云嘉辰咬牙忍了下来。 貌合神离的爷孙俩,精准互捅刀子。 白豆花 待云渊送走最后一位宾客,抬眼望去,夕阳渐渐下沉,夜幕在天边散开。 热闹不在,他又是孤独一人。 云渊百无聊赖踏进门,一股豆香萦绕鼻尖。 在云渊眼里,云浅用汤勺舀起蜂蜜,往白豆花上淋几圈,接着翻覆搅拌,滑嫩的豆花一动即碎,散出甜蜜的豆香。 云浅抬眸看他,贴心摆好碗勺,柔柔笑道:“刚才你没吃多少,寿星不能饿着,哥哥吃点豆花吧,不腻的。” 有云浅在身边,像这样说说话,吃点心都好,他都不算孤独,她陪着他就足够了。 可是,云嘉辰连这点陪伴都要剥夺。 云浅是两家联盟的牺牲品,那云渊是云嘉辰手中最利的棋子。 是他无能,是他护不住妹妹。 云浅比云渊小四岁,心智却比兄长还早熟,她像个没事人一样,给他做最热乎点心,期待他回府。 云渊坐在她面前,默默吃着甜而不腻的豆花,眼眸垂得低低,他不敢看她。 不敢看她温柔的面庞、不敢看她黯淡的眼神、不敢看她委屈的嘴唇。 越看鼻越酸、心越疼。 豆花最是柔软甜香,但吃到失意人的嘴里,再甜的点心都是苦得嚼蜡,再软的豆花都是硬得难咽。 云浅眼泪拌豆花,豆花连着委屈吞进肚子里,胃里酸涩十足。她张了张唇,哽咽劝男人看开:“我嫁给周家或许不会幸福,但至少求一个富贵,哥哥没必要为我烦心,真的。” “我生在权势之家,就没想过谈情说爱,逍遥自在,甚是妄想嫁给心爱的男儿。云家人都为云家牺牲,家族利益面前,我真的很渺小。我不能逃避,我不能反抗,我不能是那个例外,要不然,我对不起现在的生活,对不起长辈培养我。”少女强装轻松,笑得苦涩。 她吃一口一句话,说一句滴一泪,动作慢,语气轻:“我到底是下人伺候着长大,没沾过冬天的冷水、没吃过馊臭的粮食、没历过黎民的苦难。我为家族远嫁,是我应该要做的。” “哥哥你也一样,早日娶个清白人家的女儿,王府容不下我,我得给嫂子空位了。”云浅胡乱抹掉眼泪,无力放下汤勺。 云浅叹出一口气,眼看着不舍的男人,努力挤出释怀的笑容:“哥哥,算了吧,我们得分开走了。” 云渊一字一句听在耳里,一针一剑刺进他心房,痛心滴血。他无望地看着她,试图从她眼里看到一丝恨意、怒意、恶意。 云浅向来是心平气和之人,就算是受人刁难,她也未曾动怒,坏心肠地诅咒他人。她单纯得没有一点坏心思,不屑于算计人心。 她真诚待人,心中向佛,行善积德,可这世间回报她什么? 即便她被亲人当棋子利用,全然不顾及她的感受和处境,云浅仍然不生气云嘉辰,一切听从长辈安排,不甘愿也强逼自己接受。 男人要出风头,却要牺牲女人,不管亲不亲,爱不爱。妹妹不过十六岁而已,就要背负不轻松的命运。 她理了理裙摆,站起身就走:“寒疾未好,浅浅有些倦了,先去睡了。” 云渊速速扒拉完最后一口,担心跟了上去。两扇门匆匆合上,云渊的手臂及时抵住了门,低头看向门缝里的云浅,恳求道:“我要出征了,明早就走,今夜能让我陪着你吗?” 少女隔着门缝,听到哥哥温柔的声音,面对这张忧虑的脸,她的内心被拉扯不清,她始终无法狠下心,下定决心要和他分道扬镳。 哥哥出征打仗一次,七八个月就过去了。其实这样也好,哥哥没法送她出嫁,看不见她属于别人的样子,她不再是他唯一的妹妹。她是周夫人,他是云峰王,身份悬殊,往后余生不可再见。 当她穿红嫁服、上红轿子的时候,她的脚步或许更坚定,轻松自如,至少少点难过,让她放得下哥哥。 在最后的时光里,珍惜眼前这短暂的相伴,别不明不白就结束了。少女敞开房门,男人走进来,小手拉着男人到椅子坐下。 纤细的手抚上他的鬓发,云浅站在他身后,端详他头顶上的青玉发冠,冠四面浮雕,双层莲瓣绽放,透出清幽的光泽。儒释道,莲花为吉祥,莲出淤泥而不染,品性高洁,清新脱俗,意君子之德性,承家人之厚望,生生不息之初心,绵延不绝之风范。 “在你征战之前,总算是见到你束发的模样了。”云浅低声感慨。 她抬起两只手,指尖摸到了固定的长钗,接着轻轻一拉,发冠解开束缚。她小心翼翼取下头冠,长发如墨色瀑布般倾泻而下,落在他的肩背。 她将发冠放回锦盒中,目光回到云渊身上。长发披散在他肩上,少了束缚的庄严,多了一份难得的柔和,这一刻他不再是披甲执戟的大将军,而是她温暖而亲近、最爱的兄长。 云浅柔柔支使他:“快洗漱睡觉吧,明早有精神打仗。” 闻言,云渊听话去了净房,拉上屏障,不久后净房传出潺潺水声。 另一边,吟香端来两盆清水,轻声唤着,俯身将水盆放在云浅面前,细心伺候她洗漱。 云浅掬一捧清水,洗去满脸的泪痕,冲刷了她心头的愁绪。水波荡漾间,她的脸庞渐渐恢复清丽温婉,犹如莲花脱离泥泞般的洁净与坚韧。 吟香递来温软的帕子,云浅拭去水痕,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,唯有红肿的眼尾泛着悲伤的余韵。 云渊换好睡衣出来,云浅已侧身躺在床上。他灭掉最后一盏灯火,掀开被子躺了上去,给云浅掖被窝时,她翻身面向他,双臂柔软地抱住他,声音软软地撒娇:“哥哥,你抱抱我。” 云渊心头一暖,随即将人儿揽入怀中,手掌轻轻覆在她的肩头,缓缓拍抚着,像小时候哄她入睡般。他低声应道:“哥哥在,睡吧。” 在寂寞的夜色里,他们依赖相拥,安心地沉沉入睡。 * 天刚破晓,屋外响起一阵敲门声,叫醒了熟睡的人。 云浅微微蹙眉却未转醒,似乎是昨夜哭得筋疲力尽,沉沉地陷在梦里。云渊望着她熟睡的脸庞,不忍扰她好眠,便轻轻抽开手,慢吞吞起床,尽量不弄出一点声响。 他随便披了件外袍,轻缓推开房门时,身后传出懒洋洋的声音:“哥哥,你怎么慢吞吞的。” 云渊愣愣转头,云浅睡眼惺忪站在他身后,她揉了揉水肿的眼睛,像个迷迷糊糊的小娃娃,满脸傻气。 “是我吵到你了,怎么不多睡一点。”云渊语气柔和,抬手拨开她额间的碎发。 云浅眨了眨眼睛,娇憨嘟囔道:“总觉得你要偷偷地走,不敢睡了。” 她这幅没睡醒的模样很是可爱,云渊的眸色染上笑意,温柔催促道:“好了,先吃早膳。” 下人端上各式甜咸点心,云渊随手夹了最靠近的包子,咬了一口,浓郁的甜化在舌尖,越嚼越甜腻。 肉包是甜的?他迟钝地低头一瞧,黑色的豆沙藏在包子里,绵密而甜香,似乎在挑逗着味蕾。 云浅也尝出了‘豆沙包’的咸,抬眸看向微微皱眉的男人。她动手调换两只盘子,俏皮笑道:“吃错了。” 饱足一顿后,云浅回房帮云渊取披风,后者先手给她披上狐裘,动作自然而细腻。 云渊叮嘱一番:“天冷了记得多加衣,少出门,少吃凉的。” “知道了。”云浅帮他理好黑披风,战袍加身的他格外挺拔,英姿勃发,起范了,宛如一尊不可撼动的枭雄。 倘若可以,云浅希望云渊不是所谓的枭雄,将军,政客,还是云峰王。她希望云渊只是个闲散世子,纨绔公子也好,正人君子也罢,总之生活安逸是最好,与家人同常在。 可惜啊,怨不得,舍不得。 云浅扑进他怀里,埋头收回眼泪,双臂轻轻抱着他的腰,叹声道:“你要保重啊。” 云渊回拥怀里的妹妹,心胸一片柔软,他多贪恋这份温存,可时间紧迫,不能再耽误。 他拍拍云浅的背,不多说,只一句话定她心,“嗯,会平安回来的。” 他对她说过的话都算数,说到做到,从无二言。 黑色披风随着云渊转身,云渊步伐坚定,逐远离去。云浅目送挺拔的背影远去,心头渐沉,嘴角下扬。 云渊彻底走了,云浅再也板不住笑脸。她转身回屋,离开了阳光处。 她确切感受到他们之间巨大的鸿沟,就比如……他不会对她坦诚布公,她不会劝他金盆洗手。 不合时宜 覆灭东塞的战役格外棘手,云峰王军好不容易攻下主城池,双方兵力不佳,稍可和平一会儿。 云渊忙碌了几夜未睡,小胜一把后回主帐倒头就睡。合眼未多久,他总闻到了诡异的气味,不知哪飘进来的梅花,恰好落在他鼻尖上,痒得他醒了几分。 忽然间,“咻”的一声,一道暗箭穿破布帘。 幸好云渊躲闪及时,与暗箭插身而过,就是手臂上划了道血口子,霎时鲜血流淌。 “来人!”云渊打起十二分精神,恢复警觉状态,顾不及止血,掏出随身携带的暗器。 庆兴暗箭没有淬毒,包个扎就完事。 将士匆匆进来护主,眼见主子相安无事,松了一口气,但惊恐随之增重—— 何人行刺统帅? 云渊临危不惧:“闹乌龙罢了,区区皮肉伤,动不了刀,也拉得了弓,本王何惧之有?尔等照常安心守岗,本王无事,散了吧。” 此时此刻,谁刺杀他的不要紧,将士的心态最要紧。刺客无非想天下大作,好让将士互相猜疑,趁乱杀害他。 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,他云渊最不能崩。 * 不合时宜的一天,王府的下人送来一封信,指名道姓云浅的信—— 云龙:堂妹,我想见你,无关祖父,日中鼎香饭馆见,我会给你满意的答案。 云嘉辰果然找到这里来了,一天天的不消停,派云龙找她约谈。 云龙这个男人十分恶心,为安全起见,云浅多带几个侍卫出门。 鼎香饭馆三楼临窗的雅间里,云龙已等候多时。 他身着深红锦袍,衣纹考究,整个人慵懒地倚在雕花椅上,手里端着一杯热茶,目光未离窗外,似在等故人赴约。 楼下,一辆华贵的安车稳稳停在正门口。掌柜躬身相迎,恭敬地请她下车。 门帘微挑,身姿窈窕的少女款款而下。她一身素净衣裳,却穿出了万种风情,仪态优雅端庄,似下凡的白仙子。 云龙的注视下,门扉轻轻敞开,少女迈步而入。她一袭浅篮长裙,衬得肌肤胜雪,眉眼清冷中带着警觉。 两人目光交汇,云龙率先开口,语调轻佻:“看来我信里写得够直接,你果然来了。” 云浅冷着脸,语气不带半分情谊:“有事快说。” 云龙嗤笑出声,靠在椅背上,双手环胸,得意地看着她,“堂妹这脾气,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急。别急,坐下喝杯茶,我慢慢说。” 云浅却没有心情与他周旋,径直坐到桌边,没有喝茶,静静问道:“先说你要什么。” 云龙轻轻笑着,身体前倾,语气暧昧不明:“我就知道堂妹聪慧,连寒暄都省了。实话实说,我今日找你,并非家族琐事,而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眼神故意上下打量云浅,“单纯想见见你。” 云浅不屑藐视他,“堂兄若是闲暇无事,可去找祖父喝茶谈心,兴许祖父高兴了赏你几口饭。你费心找我,什么都得不到。” “你可真会拿话堵人。”云龙毫不介意,笑容愈发肆意,“可惜啊,我对旁人没兴趣,偏偏只想见你。自打你搬去凌霞家,我就觉得,咱们好像离得太远了。” “你跟踪我?” “哎呀堂妹,别说得这般难听嘛。”云龙叫住她,恶劣戏谑道:“大白天的,我又对你做不了什么。” “你知道就好。”云浅的目光杀向他:“云龙,记住你姓云,云嘉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。” 云龙微微扬起下巴,咬牙回击道:“半斤八俩,死全家的孤儿。” 少女神色僵住,心头咯噔,眼底一片深沉的墨黑,那是沉淀已久而复苏的痛色,掺杂一丝惊慌失措。 还有,深不见底的恨意。 大楚九十二年的秋季,云峰王战死的消息传遍全国,但一丝一毫的风声传不进云峰王府,因为上官芷身怀小世子,胎坐得不稳,为不惊动脆弱的孕妇,每个人管好嘴巴,隐瞒云为的死讯和云渊的伤势。 直到有一天,云龙破天荒光临云峰王府,亲口道出云峰王军的悲讯,添油加醋云渊快死了,请上官芷去见儿子一面。 听言,上官芷动了胎气,血崩难产,就此撒手人寰。早产的小世子撑不过冬天,紧随爹娘下黄泉。 当年云龙约莫十五岁,比云嘉辰还要恶毒,一肚子坏水。短短几句话,害死她的亲人,害她家破人亡。 云浅怎能不恨呐! 云浅毫不畏惧直视他,直面曾经的梦魇。 少女垂眸隐去泪光,手心掏向腰间,拿出一袋黄褐药包。 “你今日这般抽风,是忘了吃药吗?”云浅语气淡淡。 纤手故意摇摇药包,微微散出药香,激起云龙的嗅觉,喉中顿时口干舌燥,贪婪地盯着药包。 云浅扬起眉,挑衅一笑,“礼尚往来,我也给你个满意的答复。” 兴奋的欲望上头,云龙听不进云浅的言词,伸手要夺过云浅的五石散。 云龙不仅扑了一场空,脑袋被云浅压在桌上。她举高药包,冷眼看他病体发作,“上瘾了?” 云龙竭力伸手,“给我……给我……” 最近云龙办事不利,云嘉辰断了他的五石散。几天下来,云龙浑身不得劲,如今更是闻到一点味,皮肤又痒又麻,他需要五石散救命。 此刻云龙双目猩红,满头大汗,狼狈伸出舌头,如路边求饭的野狗一样。 趁他精神涣散,得抓紧问出真相。云浅循循善诱,“告诉我,是谁害死祖母?” “呵。”云龙恢复两分意识,转而瞪向她,讥讽道:“都说医者仁心,你手上有五石散,乃是大楚严禁的毒药,你辱不辱上官家的颜面?” 云浅不以为意,“丢颜面这事,要我跟你比起来,我算是小巫见大巫呐。”她垂下手中的药包,使他们之间离得更近,在云龙崩溃的边缘刺激他:“说不说?说了我给你吃。” “说,我说!”云龙控制不住自己,一股脑全说出来:“凌家的地皮被祖父收了,祖母以死相逼,谁知道祖母来真的!好了,快给我!” 屋内动静太大,两人各自的侍卫破门闯入,个个掏出刀剑,预备作战。 “还有吗?”云浅面不改色,继续追问,丝毫不惧喊打喊杀的阵仗。 云龙面目狰狞,辛苦哀嚎道:“去年过冬,祖母克扣小美煤炭,害她病倒了。雪莲……云嘉辰把救命的雪莲给小美,不给祖母,害祖母病倒了!我知道的就这么多,给我吃!” 一个扬州来的瘦马这般拎不清,以下犯上,倒打一耙!祖母的痛苦,小美也有一份。 云浅问完了,给他扔去五石散,静静候在一旁,看他手抖着打开药包,整颗头栽在药粉里猛吸,跟饿急的僵尸一般。 云龙吃尽五石散,抽搐地躺倒在地上。好半晌,云龙才缓过来,他满脸餍足,懒洋洋扭头看向云浅:“堂妹啊,露出马脚了?” “你在云渊面前装乖十载,要是他见到你这幅模样,你觉得他还会喜欢你么?会不会一脚把你踢开,回头向安玫公主寻关爱?” 云龙指了指呆滞的云浅,咬字道:“我等,我等着。” “你胡说!”云浅下意识反驳云龙:“不是每个人像你这般自私自利!也不是每个人像你这般缺爱!滥情!” “呵?”云龙声量加大:“你跟云渊同时中毒,不用想,云渊第一个自救!管你去死!” 中毒…… “你什么意思?!”云浅再也坐不住了,失魂落魄站起身,质问他:“你给我们下毒?” “你本来不会中毒的。”云龙仰面看她,笑意渗人:“我无意害你的,谁叫你吃了寿星的菜呢?” 云浅要扑过去撕扯他,被阿佑拦住去路,只得隔着人骂道:“云龙!你是要逼死我吗?你要不要这么丧心病狂啊!你个下三滥!” “这个药吃下去,身体乍看无恙,甚至多了几分气色。若长久不服解药,肝脏爆破,一命呜呼,就算是健硕铁打的男人,都活不过五年。”云龙得意洋洋道。 云龙看着她煞白的脸蛋,勾唇笑道:“一年啊,够云渊反祖父,带你逃婚逍遥。即便你俩双宿双飞又如何?最后还不是共赴黄泉?堂妹,你谁都留不住。” “云龙,你到底想怎样?!”云浅崩溃问道。 侍卫搀扶云龙坐起身:“云渊护不住你,我能,你求我啊。” 云龙低俗地朝她勾勾手指:“过来给我伺候高兴了,分你解药吃。” 若不是她失势,有求于人,岂容得一个低贱庶子,光明正大羞辱她这个嫡女。 云龙显然是有备而来,他的侍卫多了两倍不止,包揽了整个三楼。看样子她处于劣势,实则虚之。如今的情况可用一句话概括—— 兵贵精不贵多。 她是走不出雅间了,倒不如放手一搏。 云浅拔出水云剑,剑峰指向他空落落的衣摆下处:“阉下边不够,脑子也给阉了?” 云龙脸色铁青,怒意直升胸腔,大声命令道:“给我拿下她!” 话音刚落,两方迅速扭打成一团,雅间传出闹哄哄的声响,无人敢上去劝架,楼下的掌柜忙着推脱客人。 剑光闪烁间,雅间停止骚动,云龙身边的侍卫纷纷倒地,身负重伤,痛苦地呻吟。 云龙被打得满身是血,几乎奄奄一息,如死鸡一般高挂墙上,等着屠夫发落。 少女毫发无伤,淡定用手绢拭去脸上的鲜血,恢复温婉之色。她悠闲坐下,自顾自地擦洗剑刃,阿佑端来一壶热茶,给她斟满,“小姐,茶刚煮好,您放凉了再喝。” 指尖碰触茶盏,确实有些烫手。 云浅扔向云龙的裤裆,热茶浇在云龙裤裆上,他微弱动了动,地上流淌黄色的不明液体,散出难闻的骚味。 云浅捂嘴惊叹:“哎呀忘了,这里啥都没有,对不住了。” 当年云龙冒犯她,云渊连踢带踹,把云龙的下体踩得稀巴烂。 云龙终身不孕不育,还憋不住尿,比太监惨上千万倍,皇命还给太监留两颗蛋呢。 不作死就不会死。 少女拿起茶壶,慢慢走到云龙面前。空出的手掰开男人的嘴,壶口强硬塞进去,让滚烫的茶水流畅地灌入喉咙,直达胃里。 烫水灼烧他的肉体,痛不欲生,七尺男人虚弱地挣扎着,发出模糊不清的呻吟声。 云浅人畜无害地笑了。 待一壶茶水浇空,云浅这才尽兴,随手把茶壶扔在一边,领着一行人拂袖而去。 掌柜站在楼梯间待命,瑟瑟发抖,话都说得不利索:“云小姐,有、有何吩咐……” 云浅给了阿佑一个眼神,后者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,掌柜双手收下,收得心虚理亏。 云浅彬彬有礼道:“这是一点小心意,他们喝醉闹事儿,打起来了,把你这儿弄得一团糟,实在抱歉。” 掌柜不敢得罪她:“无碍、无碍!能收拾!云小姐我送您!” 复仇 回到王府,云浅脱下披风,洁白的衣裙上满是鲜血的星点子,下人心头一惊,不该问的别问,镇定备水伺候。 浴房水雾缭绕,云浅裸身沉入浴池,只觉头重身轻,放任自己慢慢往下沉,全身浸入温水之中。 温水灌入鼻腔,回忆涌入脑海。 十二岁的云浅双亲早逝,云嘉辰把兄妹俩接回老宅照顾。美名其曰培养龙凤,实则豢养傀儡,他们在老宅吃了很多苦头。 为带她逃出囚笼,未满十七的云渊担起重任,运筹帷幄地布局、算计。他成功潜入密室,偷盗云嘉辰的机密。 云渊第一时间揭发云嘉辰,倘若一切顺利,云峰王军全权归还于云渊,他们能重回王府,云嘉辰判定无资格抚养他们。 云浅相信哥哥办得到,乖乖呆在老宅等哥哥的好消息。 可没料到,蛮横的云龙硬闯进闺房。 云龙锁上门,威逼利诱她:“祖父和周家暗流涌动,卖姑姑换瘦马,你兄长撞破了这个秘密,他要去揭发祖父,倘若祖父发现了,你说,你最后的亲人会不会死在祖父手上?” 云浅尚且年幼,绷不住脸色,心里的防线一点一点被击溃,低声下气地恳求云龙放过他们。 云龙表示可以,但是,要让他高兴。 云龙当着她的面,解开束带,白内裆连着裤裆掉下来,一根黑梭梭的阳具在她眼前晃动。 不谙世事的她被吓哭了,连连往后退,云龙捏着她的下巴,往阳具上摁,逼迫她张口舔舐。 她心想,忍一下就过去了,忍过这次屈辱,今后不必在老宅受气多年,她要重回自由,她要哥哥赢…… 她紧闭着眼,犹豫张嘴的那刻,云渊突然回来了。 下一秒是激烈的打斗,云龙的下场极为惨烈。云渊没揍他多久便被下人拉开,但也断了云龙三根肋骨,以及男人视若珍宝的命根子,足足养了一年伤。 当时云渊预感到不妙,放弃揭发云嘉辰,半路折返老宅,阻止云龙的变态行径,但也发现她不堪入目的一面…… 她一直害怕哥哥嫌弃她,虽然哥哥嘴上不说,但心里还是有芥蒂的,所以哥哥才不愿亲吻她。 不知不觉中,窒息感直逼咽气,云浅本能浮出水面喘息,咳嗽。 清水把她灌醒了,兄妹不该接吻的。 云浅用力地搓洗自己,洗去身上的血腥味,羞耻的回忆,及内心的污秽,在水里泡了很久。 吟香在外侯着,听见云浅打了个喷嚏,才慎慎地关心她:“小姐,您受凉了,快穿衣吧。” 云浅白净出浴房,饭菜刚烧好,如往常日子般,坐在饭厅用膳,正午吃六菜一汤。 只不过今日的饭菜都是一人份的,因为彭子和张渝都跟着云渊出战了,云峰王府只剩下云浅一个女主人。 每一盘的菜肴分量小,但云浅实在没胃口,叫来阿佑一块吃。 阿佑脱下头套,露出一张清秀的脸,就是头顶的一片荒芜有些煞风景。 听哥哥说,杀手为了方便行动,吃了秃头的药,所以杀手一辈子不会长头发了。 阿佑小小十八岁就秃头,云浅真为他惋惜,浪费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。 恰好今日的饭后甜品,是黑芝麻糊。 阿佑看着浓郁的黑芝麻,思忖了两秒,舀起来大口吃了,好像有点不甘愿。 “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云浅连忙解释,“不好吃别吃了,别的甜品更好吃。” “不用。”阿佑放下空碗,擦了擦嘴,“挺好吃的。” 云浅扯扯嘴角。既然阿佑吃好喝好,她试探恳求一件事:“阿佑,今日的事,你别告诉哥哥好吗?” 阿佑一脸正气,“不好。” “……”云浅泄气道:“那没事了,我们走吧。” 她又问:“你有办法出湘州吗?云龙下的药不简单,舅舅大概能炼出来……” “难。”阿佑说:“早些休息吧,先让大夫给你把脉。” 阿佑说的没错,先查中什么毒,才能对症下药。 结果不尽人意,大夫没查出来,只说她体内有热气,多吃些清热解毒的食物即可。 阿佑大胆猜测:“或许你没中毒,云龙只是吓吓你而已。” 云浅半信半疑地点头。 阿佑宽慰道:“大夫说你身子无恙,别想太多,平常心过吧。” 大夫没把出来,这证明她身子没问题。云浅这么想着,让心里舒坦些,“好,谢谢你。” 她只要好好度过这个秋冬,反正云嘉辰会给她善后,用不着她出面赎罪。 世家子女在外互殴,传出去惹人笑话、诟病。她是板上钉钉的周家儿媳,云嘉辰绝不会让她的名声受损,指定云龙全部负责。 鼎香茶楼哪敢告公堂,老板儿子要考官,不少跟云嘉辰巴结。云嘉辰一句话,要么金榜题名,要么三辈子禁考。 她在外打了狗,玩得大了,狗的主人必定找她讨说法,云浅只怕云嘉辰闹来将军府,所以…… 她要主动找云嘉辰。 第二天早上,他们约见在碧楼春。 云浅有点孝顺但不多,会面的雅间在一楼,但处在最角落,拐来拐去,轮椅不禁受到磕磕绊绊,还没谈上话就把人惹烦了。 “吱呀”一声,那扇门扉敞开。 云浅礼貌站起身,面带微笑:“祖父,您来了。” 云嘉辰注目眼前的少女,她难得身着黑裙,颇有几分像她哥哥,无论是眉眼、气质,或是性格。 都是深藏不露的疯子,疯起来一发不可收拾。 云嘉辰毫不客气:“这破地方隐蔽还麻烦,你见不得人是吧。” 云浅装作无辜道,“没办法啊祖父,二楼太多客人了,您腿脚不便,我是为您的身心着想啊。” 云浅波澜不惊,见不得人的才是云嘉辰。 云嘉辰明白她的言外之意,眯眼蔑视她,“浅儿,你这嘴啊,比你兄长都犀利,还得是沾了龙儿的晦气,啧啧啧……”老翁双手抱胸,摇头叹息。 云浅面露异色,她想不到亲祖父也用这事来重伤她,倒让她心难过,口难开。 是她低估云嘉辰了,云嘉辰都没把她当亲人,所以她不必再顾及什么亲情之谊。 她的神情有些不自然,脸上仿若挂上了一层淡漠的面具,压下心中的波动,看向小美:“小祖母,您最近的气色实在不错,就知道您听劝,少吃隔夜菜,多吃新鲜肉。” 说罢,云浅睨了一眼云嘉辰,瞧他嘴角略僵,似乎在用余光看小美,或是身后的侍卫。 “老爷……”小美心头一惊,试图撒娇解释,哪只云嘉辰不耐烦地摆手,驱赶他们:“你们都出去。” 小美和侍卫闻声立动,惴惴不安地出门,留给老翁和少女一对一谈话的空间。 “浅儿。”云嘉辰拐弯抹角道:“云家女儿这么多,你知道我为何选你去和亲吗?” “不对。”云浅故意点明:“是您和小美一起选的。” 云嘉辰和周家勾结多年,周家心情一好,给云嘉辰送了份扬州特产——瘦马。 小美绝非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美丽瘦马,她是周家培养的细作,专为云嘉辰量身打造的美人。 小美在云家老宅做的事可多了,不仅要相夫教子、争宠宅斗、更要传递机密。她嫁来云家五年之余,日日吹枕边风,早把云嘉辰的底细摸清楚了,周家早把云嘉辰拿捏得死死的。 云嘉辰轻笑一声:“嫡女就那一两个,不选你选谁啊?” 云浅说:“您倒不如说我有个靠谱的哥。”她垂下眼眸,拂袖饮了口茶:“可惜啊,我快死了,嫁不出去了,遂不了您的愿。” 老翁皱眉,“嗯?” “您的龙儿给我下毒了。”云浅开门见山。 云嘉辰还以为云浅要亮出什么王牌,害他白紧张了。他眉头轻挑,放松往椅背一靠,“噢?那是我的意思。” 见云嘉辰洋洋得意的样子,云浅恍然大悟。 这老头子的阴招,可谓是一箭双雕啊。 借一剂毒药,既可控制哥哥为他卖命,也可安心送她出嫁。 他为了她,不会反。她为了他,不会逃。 可笑。 云家的一切都是利用和利益,何来的亲情可言? 亲人一场,反目成仇。 “原来如此。” 云浅坐得板正,坚定不移地望着他,道出真心话:“祖父,到我同您说说我的意思了。” “爱人不是爱人、亲人不是亲人、孩子不是孩子、棋子不是棋子。”云浅着重咬字道:“您啊,什么都没有,什么都不是。” “放肆!”云嘉辰用力一拍桌子,指着云浅的鼻子骂道:“贱蹄子!凭你做的几档破事抖出来,我看谁敢要你!周家要你这只杂种,是你修八辈子的福!” “好好好,祖父息怒。”云浅不惊不怒站起身福了一礼,柔声说反话:“我必定好好把握这个福气,为两家增光,绵延荣华,请您不要担心,我身强体壮,一定能生十个儿子。” “浅儿知道,连绵家族辉煌,是云家人的责任。就是云家子嗣稀薄,我哥哥还不打算娶妻妾呢,那小祖母得加两份劲啊。”云浅意味深长道。 “闭嘴吧你。”云嘉辰侧头朝门口喊:“还不推我走!”门外侯着的小美不敢怠慢,匆匆推云嘉辰离开。 “祖父慢走啊。”云浅坐回位置,眼也不抬,悠闲自在地品茶。 美滋滋吃了块绿豆糕,云浅抬眼望向合拢的门扉,心想着小美的下场……应该十足凄惨。 小美十有八九是借种生子,用孩子长得不像云嘉辰来说,的确不靠谱,倘若用滴血验亲证明呢? 凌婉莲走后,云嘉辰放宽小美出门的机会。小美总有正当借口独自出门,这种时候,不是跟线人接头,就是跟线人私会,费劲千辛万苦怀上健康的儿子。 本想就此收手,可云嘉辰没有自知之明,还想要二胎。 云渊今年势力膨胀,京城到处是他的眼线和地盘,愣是给他查到小美的小动作,顺藤摸瓜抓住那线人。抱着试一试的心态,用他俩的血验亲,没成想真成了。 云嘉辰对小美百般宠爱,万分上头,若是发现自己喂养的波斯猫出去乱搞,多年来的甜言蜜语都是背叛与算计,那老头子不得气个半死。 以云嘉辰的个性,背刺他的人是绝对不会好过的。 云浅擦了擦嘴角,口中的糕点越嚼越香,搭配龙井茶更具风味。 成功的第一步,就是这般香醇。 小美,你是第一个。 内奸 战后,山间回荡着沉重的呼吸声和战马的低鸣,云峰王军沿着山路回撤至军营里。 战时的休憩时光之一,便是找军妓寻欢作乐。在那薄如蝉翼的帐篷之内,烛光摇曳,照映出人影绰绰,令人想入非非。 十万将士在军帐外大排长龙,军帐内不断传来妖娆之声,一个个士兵赤膊而入,一个个士兵提裤而出。 然而,在这喧闹之外的主帐里,气氛却是截然不同。寥寥俩人正儿八经地聊天,男女欢爱干扰不到他们一点。 云渊不近女色,视战友如手足,仕途如命。敖志伟是最年长、最老练的大师兄,为人正义十足,有贤妻稚子,自不在外染风惹尘。 敖志伟打趣道:“想当年,咱们好不容易活下来,我都娶妻生子了,你怎么还是老样子?” 云渊低垂着眼,拨弄手中的红绳:“浅浅出嫁了,我再做打算。” 赤膊男人跟唐僧一样气定神闲,谁会知道这只看似虔诚的手,实则沾满鲜血,却闲下来摩挲神佛的平安绳,在敖志伟看来是挑衅神明,可他也懂云渊在睹物思人。 京城人皆知,云浅的姻缘,云渊黄了九十九个,剩下一个在荆州。只有自己人知道,云渊就是黄不掉周子珩,这成了云渊的心头刺,他不达目的不罢休,谁都不许染指他的妹妹。 云渊冷漠孤傲,看人跟看垃圾似的,陌生人入不了他的眼,很难打动他这座冰山。亲人和战友,是云渊为数不多当人看的例外。 抽了情丝的男人谈嫁娶,敖志伟见笑了,只当云渊拿妹妹当他孤寡的借口,“这你都敢说?但凡你没死,浅妹妹会嫁出去?” 云渊苦笑一下:“孝都不让守了,她明年出嫁,我怕拦不住。” “你祖父疯了吧,这么急着卖孙女?”敖志伟诧异道。 云渊的语气染上一丝愤怒,“不仅卖孙女,还卖兵呢,要不然我会找你借兵?” 事情远比敖志伟想象的还要复杂的多,敖志伟起初认为,楚文帝忌惮世家,云渊不得不献上兵权表忠心。如今看来,不是云渊周转不来,也不是皇室抵死针对,是云渊手上根本没多少兵。 “你手上有多少兵?” “三万。” 敖志伟不可置信问:“三十万兵,你祖父只分你三万?” 云渊看开了,“嗯。” 当时云渊年纪尚小,好控制,好牵着鼻子走,傀儡要从小养起,用亲情和权利编织牢笼,让云渊心甘情愿为他卖命。于是,云嘉辰以“暂时保管”的名义,私吞云为留给云渊的三十万兵权。 表面上,云渊是云峰王军的统帅,意气风发,受世人敬仰。实则,他在军中无实权,所有的军令需经云嘉辰之手。 云渊自有阿爹云为的傲骨,从不向恶势力低头,用尽这条命,去拼死一搏,加倍奉还他的苦、往死里报他的痛。 目前他还未站稳脚跟,不够他反打云嘉辰。云渊需要敖志伟帮他一把,正当云渊开口求助时,帐外传来一道悦耳而娇媚的歌声。 “一朝风雨成江海,相思入梦醉难回……” 女人的声音带着微微喘息,断断续续哼歌词,嗓音妩媚动人。 云渊和敖志伟面面相觑,露出震惊之色。 此时他们的思绪追溯到四年前的某一天。 当年云为尚健在,那天是门徒打闹玩耍的日子,云浅突然拿出一封信,信中内容引起整个王府热议。信中未注明寄信人和收信人,只有短短一句诗—— “一朝风雨成江海,相思入梦醉难回。” 他们起初以为是有人寄错了信,又或是门徒偷偷谈恋爱,暧昧对象搞小情趣,给心上人写隐晦的情诗。到最后也没问出所以然,就当那信件是个废纸,随手扔了。 过不久,敌军突袭湘州的粮食出产地,江海镇,把云峰王府打得措不及防。 江海镇不如京城繁华,却是大楚的粮仓。当地空气清新,水流清澈,适合种田和养家禽。若是被敌军毁于一旦,大楚将陷入巨大的经济危机。 云峰王军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江海镇,未曾料到辎重队出了纰漏。敌人显然早有准备,针对性切断辎重队的行军路线,导致精良的武器无法及时运送到前线。 眼看着火越烧越旺,百姓们痛不欲生。别无他法,云峰王军只能东凑西凑武器,硬着头皮上战场。 这一战从天亮杀到黑夜,援军迟迟未至。兵力和武器悬殊,云峰王军经不起磋磨,无力再战,杨家军则抓住机会,千军万马齐进江海镇。 当年云渊年满十六,目睹父亲被敌军砍下头颅,随后遭五马分尸,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恐惧,魂魄似乎要抽离身体,可他不敢放下手中的剑。 浅浅还在等他回家。 危急之际,沉国公带着援军赶到,将杨家军包抄,云渊抓住机会飞身一跃,砍下敌军首领头颅。杨家军士兵乱了阵脚,两家军扳回一局,乘机展开猛烈的反攻。 直到杨家军被杀得片甲不留,云渊如释重负,忽然眼前一黑,昏厥倒下。 云渊被利器刺得千疮百孔,当时的处境下他感受不到疼痛,全靠恨意和执念支撑,带着重伤打完仗,才敢安心地去死。 幸得老天垂怜,留他们一条性命。 战后三年,门徒的恨意未曾熄灭。 云渊要为父亲死无全尸之辱,为千万无辜冤魂讨还公道。那些置云峰王军于死地的叛徒,非抽筋剥皮,都难解他的心头之恨。 云渊苦苦追寻的三年里,终于悟到了那封信关键所在。 原来那封信才是关键证据。 一朝风雨成江海。 若他猜得没错,歌词中的江海,指的是江海镇,意味着叛军准备切入江海镇,利用歌谣给内奸传递信息,交接工作。 线索,终于有线索了。云渊当机立断喊人:“张渝,进来。” 张渝:“有何事?” 云渊:“叫叶苒过来,不管他们做没做完,人马上过来。” 下一刻,张渝毫无预警撩开布帘,面带嫌弃看着交欢的二人,道:“叶小姐,请随我见云将军。” 叶苒看向赤裸的廖文杰,眼前人一脸不悦,半是粗鲁把她拔出去,拉下床帘隔绝她。 叶苒急忙捡起地上的衣裳穿好,跟着张渝去主帐。 * 他们看着叶苒一笔一划地写完歌词,这女人会识字写字,但字体有些丑陋,大概是有钱人家里不好学的大小姐。 高门贵女怎么可能沦落至此,这个问题不重要。他们的所有精神和疑虑都被歌词牵引着。 见上级脸色愈发难看,张渝快快请带走叶苒。 墨迹还未干涸,云渊迫不及待拿起纸张一看究竟。 他视线快速扫过每一行字,接下一句歌词,让他的紧绷的心弦霎时崩断。 “烟雾迷离心自迷,自古今来难和解。” 烟雾。 古南路是京城到江海镇最近的道路,沉家军出兵时路上被毒气笼罩,黎宰相派两个士兵进去查探,双双死在雾霾里。去往江海镇的必经之路上就这么巧被毒气笼罩,实属蹊跷,沉国公别无选择,只得绕远路去江海镇。 好在来得不算太晚,拯救了命悬一线的云峰王军。 敌军不敢在古南路释放毒烟,毕竟古南路附近有皇室的侍卫把守,此举无疑是打草惊蛇,只能借别人之手行诡计。 云渊和敖志伟交换了眼神,他们心里有了答案。 云峰王军,必有内奸。 叶苒被请出去后,自觉回到了廖文杰的军帐。 少女刚踏进军帐,忽然一股大力将她扔到床上,还没回过神就被男人压在身下,动弹不得。 廖文杰咬牙切齿:“云子渟没喂饱你吧?” “他没碰我。”叶苒装模做样回答。 方才箭在弦上,云渊不让他发。廖文杰现在心情不爽,唯有性爱才能发泄怒意。 男女湿漉漉地躺在床榻上,面红耳赤,四瓣唇乃至舌头深入交缠。 良久,廖文杰才松开她的唇,唇舌分离时还挂着银丝。男人大手捏着她下颚,迫使他们视线对齐,他嘶哑道:“果真是做妓子的料,你还真是来对地方了。” 面对这般赤裸裸的侮辱,叶苒没思考太久,脱口而出的讨好言语:“苒苒不是来对地方了,而是来对帐篷了。” 廖文杰嗤笑一声,“你今晚去别的帐篷伺候人。” 叶苒直直地看着他,黑亮的眼珠子映出男人的面孔,“廖大人没抱着苒苒睡,能睡得着吗?”说着,叶苒搭上廖文杰的手,握着手背轻轻揉了揉。 绕得手痒,小弟也痒。 每当最真实的心思被人捉弄,男人都会以暴戾的一面隐藏自己。 掐着少女下颚骨的手加重力道,俩人的距离拉近,廖文杰严肃沉声,“给你个任务,去勾引云子渟。” 勾引。 这叶苒不仅有勾人的本事,还有勾人的脸蛋。一个出身高贵的小姐,竟沾了风尘仆仆的媚态,还有花妓骨子里的浪荡。 廖文杰仔细看看她的脸蛋,她长得妩媚,但不失清美,偏偏她看人时是魅惑的,眼尾微微上挑,勾得人挪不开眼。 男人怎么可能不碰女色,只是还没遇到绝色而已。像叶苒这种肤白貌美,又懂得讨好伺候的女人,任哪个男人都要抢着睡。廖文杰敢肯定,即便是太监都能硬。 这批军妓来了有半月,因为廖文杰是千夫长,权利只在万夫长之下,而那个万夫长是连看都不看一眼,于是廖文杰拥有挑选军妓的最优先权。 廖文杰年纪轻轻风流成性,女人睡了就忘。而这个叶苒总归是有些不同的,她谄媚,却不油滑,反倒叫人愈发上头,每每有空就做几场。 叶苒和廖文杰同床共枕了半月,也大概了解他的家世背景。 廖家并不算名门望族,到廖文杰父亲这代才旺起来,在京城算不错的中户家族。圣上欲提拔寒门,才将他调来云峰王军操练。他风华正茂却心高气傲,二十出头的年纪能做到千夫长已是标清,但他不甘心和他同岁的云渊,辈分和地位远在他之上。 虽然说廖文杰表面上对云渊毕恭毕敬,其实恨不得要坐上云渊的位置。在帐篷相处时,廖文杰没说明白,但叶苒大概猜到他的心思。 简单来说,廖文杰的野心大于实力,却自视过高。 这种大男人多的是,见不得别人好,妄想取代不属于自己的位置,暗地里使小动作,要么以不光明的方式上位,要么聪明反被聪明误。 叶苒认为,廖文杰是后者。 廖文杰和云渊之间,她更应该抱云渊的大腿。 可眼下她被廖文杰收为己用,为了活下去,她不得不暂时屈服于他。 瞧她疼得蹙起眉,廖文杰松开她脸颊,脸上立即出现了红印子。男人有力的臂膀捞起娇躯,抱她进浴桶里:“洗干净点,晚上好好伺候他。成王败寇,你最好争气一点。” 叶苒顺着他话茬说:“能被廖大人相中已是万幸,我愿做廖大人最锋利的剑,只要廖大人不离不弃,苒苒必相随相依。” 你来做甚 沐浴好后,叶苒小睡了会儿。廖文杰叫醒她的方式简单粗暴,拉开被子,扔了衣裳在她脸上。 “去。” 被这么惊醒使唤,叶苒虽有怒意,但还是隐忍下来,顺从地换衣裳,睨了男人一眼。 云峰王军打了胜仗,楚文帝犒赏三军,过些日子旨意也要送来了。按规矩,万夫长身亡,千夫长接替。届时在所有人的见证下,廖文杰就是新任万夫长,云峰王军的首领。 过了今晚,廖文杰就是军营里的王。 选叶苒做刀刃的原因,除了她的勾人本领,她最大的优势,就是和云浅长得像,一个妩媚点,一个清纯点。 云渊不喜欢她也罢,但总会对这张脸生出怜爱之情。 要是云渊能对这张脸生出歹念,那他也是真禽兽,不过也差不多了,全京城人都知道他独独宠爱妹妹。 叶苒拉起单薄的布料,盖住瘦削的肩头。她感受到廖文杰余光看她的视线,魅惑一笑:“廖大人,可否借药箱一用?” 廖文杰不知道她要使什么狐媚法子,但他还是给了。云渊手臂划了个大口子,借着换药的借口爬床也不是不行。 此时的将士皆回帐篷休息,只剩侍卫轮流把守。天空一片漆黑,好在每个帐篷外都设了火炬,光亮映在路上,给叶苒指路。 彭子见着叶苒直直地走向主帐,急忙上前拦住她的脚步,沉声道:“你去主帐做甚?” “给云将军送药。” “药自有军医送。” “千夫长让我送的。” 彭子看向廖文杰的军帐,犹豫两秒,竟然同意叶苒入主帐,摆手叫身后过来的将士走开。 叶苒没想到就这么简单入云渊的军帐,传闻云峰王不近女色,看来这传言虚的。一个男人再刚正不阿,终究只是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。 叶苒撩起帘子,摸黑点亮了床头的蜡烛,此时帐篷里暖黄一片,但她还是看不清男人,他的身影被床帘挡着。 叶苒毫无防备地撩开布帘,忽然手被攥住,随即她猛地撞在木桩上,磕得她脑袋一阵晕眩,背脊一阵酸疼。 紧接脖子被紧握,似要将她脖子拧断,叶苒一时呼吸不畅,好像要没命了。 不是吧,她死得也太荒唐了。 她本以为要窒息升天的时候,脖子上的力量松了松。她瘫软地扶着木桩,大口大口喘气。 男人的声音和耳鸣参半—— “你来做甚?” 方才听着脚步声,云渊猜出是个女人,只是一般刺客都快狠准地集中要害,这女人还慢吞吞的点蜡烛,不像是刺客,倒像是来碰瓷的。 云渊慎慎拿开了手,大概是下手过重了,叶苒脸色通红,还在大口大口呼气。 三更半夜私闯主帐,处个死罪差不多了。但她是军营里难得的女人,也不知受哪个愣头青擅自指使,打着送惊喜的名号其实送个惊吓。 云渊刚接手云峰王军的时候,的确出现过类似的状况。在公开的场合中,将士给他引荐美人,云渊严厉推辞第一次,将士不敢再让他推辞第二次,此后识相地不再提关于“女人”二字。 从云为到云渊,这两名大将都不好对付,铁面无私又冷漠自持,在他们身上使美人计是万万行不通的,除了上官芷和云浅才能让他们动容。 直到有一天,新来的将士要巴结他,指使某军妓爬他床。他的床给陌生女人躺过了,云渊嫌膈应,放着最舒适的主帐不睡,转而和张渝挤一张床。 那军妓没被云渊怎么样,反倒是没眼力见的将士可遭老罪了,埋进沙堆里晒了一天一夜,不让吃喝,风尘仆仆,路过的野狗都能往他脸上撒尿。杀鸡儆猴,借着无能将士整顿整个军队纪律,很值。 现在倒稀奇了,手下将士已经给云渊磨怕了,绝无再有将士挑战他的权威。 当然,除了廖文杰。 借着暖黄的灯光,他们看清了彼此的脸。光影打在云渊脸上,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。在这之前,叶苒本以为云渊是个大腹便便的糙老头,但他实在俊郎,饱了她眼福。 她算是明白为何廖文杰会用那法子杀云渊,先前廖文杰刺杀未果,足以证明云渊有多警惕。睡觉时,恐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 男人防备心最低的时候,不是睡觉,而是欢爱。 偏偏云渊还是个雏,这样一来,他什么弱点都没有。 一切发生得太快,叶苒魂魄归体,懵懵回过神,红着眼看云渊,恢复委屈巴巴的样子:“云将军事务繁忙,但不能忘了伤痛,小女此前来只是想给云将军换药而已,不敢对云将军心生歹念,还请云将军怜香惜玉,疼。” “……”云渊早就知道廖文杰不安好心,只是不戳破,维护表面平静。云渊不知他要搞什么幺蛾子,竟然利用一个弱女子接近他。 云渊下逐客令,“滚。” 叶苒是没想到他这么决绝的赶她走,可主动入了虎穴,便没有退缩的道理。她不依不饶,“云将军……小伤口不及处理会变大伤口的,小女也只是为云将军着想……若是云将军实在嫌弃小女,还请小女给云将军包完扎再走……” 刚才一阵纠缠下,披在身上衣裳掉落,露出瘦削的肩头,摸胸也往下掉了点,乳沟隐约可见。 这般香艳的画面,这男人却满面不屑,甚至还退了一大步。 他冷声道:“要自己滚,还是本王叫人扔你出去?” 见美人计没用,叶苒只能使出苦肉计,“云将军息怒,小女求您别赶我出去,外面的士兵太多了,小女一个人实在伺候不来。小女知道云将军万般嫌弃我,但也请云将军大发慈悲,让小女留在营帐里就好,小女绝不打扰您。” 廖文杰说,她和云渊的妹妹长得像,云渊甚是宠爱妹妹,瞧见了同妹妹几分相像的脸,难免生出同情之意。 叶苒这么一说,果然起了效用,云渊有些于心不忍。 云渊沉默一会儿,晦暗不明的眼眸盯着她,“你怎么听说我受伤的?” 他给了她机会表态,叶苒不傻,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。 她眼神飘忽看了眼门口,“是千夫长说的……云将军战功赫赫,千夫长让小女伺候好您,将军心情好了就能再创佳绩,小女定当不让云将军失望,还请云将军给我个机会……”她手指勾起男人腰间的带子。 带子滑落,结实的上半身一览无遗。 下一秒少女腾空抱起,说是抱,其实像是拎。没有感情、没有铺垫,全是做戏。 叶苒轻车熟路地拉云渊躺在床上,可后者始终跟她隔了段距离,随即冰凉的刀尖抵在她脖颈。 “配合。” 叶苒感受到匕首的锋利和冰冷,她倒吸一口凉气,压低声音道,“云将军,我是知道该怎么做,您这样影响我发挥。” 刀未动分毫。 云渊要么拿她挡刀,要么反杀廖文杰。要是他们其中一人失手,她很有可能一命呜呼。 许是因为太紧张,叶苒酝酿得有点久,声音带着真切的喘息:“云将军……喜欢苒苒这样叫您吗?” 他面无表情,冷不丁说:“不喜欢。” 叶苒暗想,真是不解风情,怕是不行吧,这都不硬。 “啊……”叶苒稳住心情,调节呼吸,演得活色活香,声音都染上了哭腔:“云将军……轻点……苒苒好疼……” 娇媚和露骨的词句声声入耳,惹得云渊震惊至极,他羞愤地扭过头。 “好疼……云将军慢点……苒苒疼……你疼疼苒苒……” 就在叶苒说完的那一刻,一把长剑刺破布帘,云渊躲闪及时,一个翻身靠近廖文杰的身位。 廖文杰震惊之余,云渊就已经掐住他的喉咙,重重磕在木桩上,床榻都随之晃动,汨汨鲜血从廖文杰的后脑勺流淌。 廖文杰的脖子上多了一把匕首,单刀直入地没入喉管。喉咙里都是血的味道,呛得人无法呼吸,廖文杰临近死亡边缘,求生的本能使他无助地大口呼吸。 云渊就这么掐着他的下颚骨,不让他死得快活,饶有兴致地看他恐慌的神情。廖文杰想推他却毫无力气,慢慢感受被血液溺毙的痛苦。 “廖文杰,最下贱的上位手法你还真是学得精湛,走关系、偷袭、再是靠女眷。”手臂因为用力而暴涨青筋,那个慵懒的眼神变得杀气淋漓,他咬牙切齿道:“你呢,窝囊中的窝囊。” 叶苒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惊得张嘴惊叹。 她对上廖文杰通红的双眼,他不可置信又绝望,像死鱼的眼睛。 此时主帅营帐的动静太大,惹得周遭将士纷纷前来护主,脚步声愈发靠近营帐。 谁都不想在军营里闹出人命。 臭鱼烂虾 除了云渊。 “本王就说千夫长要由云峰王府的人来,可圣上硬是塞了个臭鱼烂虾来,叫本王带寒门。” 他的手慢条斯理地搭回刀柄上,笑得渗人:“你知道吧?吃鱼虾,头和身都是分开吃的。” 说完,咔的一声,是骨头断裂的声音。廖文杰的喉骨,活生生被小巧的匕首折断了。 “云将军!”一众将士举着兵器闯进帐篷,映入眼帘的云渊赤身鲜血,幸在他毫发无伤,将士先松了一口气。 可瞧见云渊眼底的杀意还未褪去,他们视线往地上瞟,是死不瞑目的廖文杰,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。 泛着血光的匕首插在脖颈上,头颅似乎和身体分家,廖文杰面色发紫,眼睛瞪得溜圆,舌头突出,脖颈还在大大喷血,死得惨不忍睹。 云渊拔掉廖文杰颈上的匕首,不顾脸上和身体的血渍,用手绢从容不迫给匕首擦拭干净,对他们一声令下:“拖出去喂狗。” 即便踏过无数个尸骨,但亲眼看到生龙活虎的自己人死在面前,还死得这么难看,着实令人头皮发麻。 为首的小士兵支支吾吾,“云将军……这是发生什么事啊,这这这……人命关天啊!该怎么和圣上交代啊!” 廖文杰被楚文帝亲点提拔,命金贵得很,云渊此举等同于挑衅皇家的威严。虽然一众士兵不服廖文杰,但人家终究是圣上的人,万万不能得罪。 此时一双纤细笔直的腿踏出床沿,少女掀开帘子,衣衫不整地走出来:“实在抱歉,一切皆是小女之错,让诸位见了血,饶了诸位休息。” 叶苒举手发誓:“小女整晚和云将军呆在一起,小女知道究竟发生何事,小女出身卑贱,但知道刚正廉明这道理,愿为云将军作证,哪怕粉身碎骨,也绝不推脱。” 在这沉重肃静的氛围,个个神色凝重。而那姗姗来迟的张渝瞪大了眼睛,自家主子一开窍就和女人同床共枕,铁树终于开花了! 少女看了云渊一眼,低头拢了拢身上的衣衫,“小女与云将军只是彻夜长谈,不曾想千夫长私闯营帐刺杀云将军,幸亏云将军躲避及时,反杀了千夫长。” 她娇柔跪下,双手吃力地高举过头,将染血的长剑奉上。她昂首直视众人,说得坦荡:“小女句句属实,在此将证据奉上,云将军为求自保才痛下杀手,亦是为了保护小女。若非要争辩谁错与否,请诸位将错归结于小女身上。” 美人稍稍示弱,男人们心都软了。 即便叶苒不过多解释,将士还是坚信廖文杰有错在先。大晚上私闯主帅营账,不是刺杀是什么,并且证据确凿,这把剑确实是廖文杰的武器。 纤细的双手举不起沉重的武器,张渝怜香惜玉,接过了那把长剑:“人证物证都有,廖文杰公然以下犯上,妄图谋杀云将军,即便是圣上重用之人,也万不可饶恕,确实罪该万死。” “至于喂狗吃那是万万不行的,自是不能驳了皇家和廖家的颜面。若是云将军相信末将,这桩风波由我收拾。”张渝说。 去到任何地方,都是权利至上。万夫长杀了千夫长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。 若是廖文杰得手的话,将士碍于他的身份地位,自是不敢还击的,不敢想廖文杰当上万夫长的哪天,大楚也要到头了。云渊亲生斩了祸害,当真是皆大欢喜。 “有能者坐高位,今后云峰王军的千夫长照例是张渝,不得调换,不收人情。”云渊义正辞严。 将士们齐声:“是!” 因为廖文杰的到来,张渝被迫下位,虽然不爽,但依然服从安排。如今云渊光明正大地罩他,也不枉他们称兄道弟这么多年。他朗声道:“还不快来人,请云将军和叶小姐入新帐篷歇息。” 满屋的血腥味,闻着就膈应,云渊走出营账,“拿正常点的衣裳给她。” 将士的视线齐刷刷地看向跟在后头的叶苒,当真是尤物,也难怪云将军破了戒。 * 彭子看着被扔在冰天雪地的廖文杰,一言难尽。 云渊杀人手法,还是很有讲究的。 彭子知道,杀一个廖文杰罢了,自是用不着别人出手,因为廖文杰只能云渊来杀。 第一下,匕首刺入脖颈一半,这一记不会让人马上毙命,但足以让人全身瘫软,无法喘息。 以云渊的性子,这种时候要干些杀人诛心的事,让廖文杰生不如死。 第二下,云渊稳重地划开喉咙,一刀割破半边颈项,切割整齐,血线直得像尺子量过似的。 云渊其实还有很多折磨人的法子还没使,但因为他杀的人是廖文杰,不能折磨得太过分。他必须有充分的理由,证明他过失杀人。 过失杀人最显着的特征,便是不小心的一击毙命。云渊拿捏杀人手法的细节,伤口像一瞬间割破的,还没割得太过度,一切都安排得很完美,毫无破绽。他想要什么,他都能得到,怎么都不如对家的意。 彭子叹息摇摇头,给云渊煎药去了。 云渊刚冲过澡,换了身新衣服,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的,像是从杀人魔摇身一变成温润公子。 这惊人的反差不禁让人深思,杀廖文杰的真是这位无所事事的人么? 喷涌的血液滋了云渊一身,左臂的纱布少不了鲜血染指,只能重新包扎伤口。 云渊左臂被划了血淋淋的大口子,他面无表情地换药,顶多眉头皱一下。 “我来吧。”彭子放下汤药,接下包扎的步骤。 皇家视云渊为眼中钉,廖文杰死在云峰王军里,皇家指定往死里追究云渊。彭子作为云渊的伙伴,他属实担心云渊会失手。 云渊放空喝药,彭子认真上药:“杀了狗皇帝的人,你想好退路了?” 杀廖文杰不完全为了保命,廖文杰可以不用死的,但云渊要冒这个险,为炸出潜藏的黑势力。 云渊算准人心和谋路,十拿九稳道,“差不多吧。” “你打算怎么样?” “无可奉告。” 彭子没再多问,只专心包扎。来都来了,给云渊把个脉再走。 彭子眉头微皱:“表弟,你这脉象说不出来的诡异,我把不出。你近日可有不适之处?” “没有吧。”云渊不以为然,“大概最近劳累所致,不必大惊小怪。” “健康这事心大不了。”彭子不放心,还想把多一下,云渊却收回手,吩咐道:“让叶小姐来见我。” “是。”彭子自知劝不动,服从退下。 彭子前脚刚走,叶苒后脚踏进军帐,第一眼是云渊严肃的姿态,压迫感瞬间袭来,叶苒惶惶屈膝跪下,垂首轻声道:“小女见过云将军。” “坐下吧。” 叶苒仍是跪在地上,“云将军的地位远高小女之上,小女不敢冒犯。” 云渊重复道:“不必多礼,坐直和本王说话。” 云渊言重了,叶苒不敢让云渊请第三次,她起身坐在他对面。 “你私闯营账,助纣为虐,试图与廖文杰联手斩杀上将。你可知是罪孽深重,轻则流放边疆,重则家族连坐。”说完,云渊不轻不重叩了一下桌子。 叶苒风轻云淡,“小女已经流放到这儿了,这个刑罚没意义。小女的家族一百口人,落得全家流放抄斩的下场,独留小女这条贱命来伺候千万将士。云将军说的第二个刑罚,更没意思。” “你就是叶将军之女?” “我是他养女。” 大楚近日最津津乐道的话题,便是叶家通敌叛国,满门抄斩一案。此案是廖家举报的,可想而知,它的真实性有多假,又一个忠臣之家陨落了。 云渊打量着叶苒,她毫无贵气,一看是偏房里不受宠的庶女。她约莫是妓子出身,练就一身媚态,床笫之事玩得花,怪不得能迷倒廖文杰这贱货。 云渊直截了当问她:“找我帮你报仇?” 叶苒会心一笑:“我的理由很长,可能要说到早上去了,云将军赏个脸听完,再赶小女走?” “说吧。” “小女四岁,被家人卖进惜青楼里,十岁开始卖艺,十四岁卖艺又卖身。那十几年的时间,与如今的处境对比,根本不值得一提。” 叶苒语气很平静,毫无波澜。因为在人间炼狱走一趟,才觉得如今的生活不痛不痒,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将她击垮了。 她继续说:“小女十七岁不幸染上花柳病,被青楼赶了出去,是叶氏夫妇发了善心,将小女带回叶家做养女。” 颠沛流离十几年来,叶苒如今也不过十八岁。可命运待她不公,一切拨回原点。 叶苒苦涩一笑:“虽然小女不是叶家之女,但受过叶家的恩惠,来不及报答,叶家就衰落至此。如今叶家只剩下小女了,小女只想为叶家洗清冤屈,小女能为叶家做的只有这些。” 云渊眉尾轻轻一挑,从见到叶苒的第一面,他就知道她别有目的。他正好找不到理由除掉廖文杰,就顺水推舟演一出。 或许他可以收她为棋子,叶苒满足他用人的条件。一,有求于他。二,对他有利。 见云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,叶苒扑通跪在地上,说得诚心诚意,“小女识字浅薄,然幸得叶将军垂教。他为一国将军,然未有奢华府邸,每月俸禄皆用救济百姓,栽培寒门学子。他不贪钱财,不慕权势,心怀仁爱,秉持正义。如此忠良之士,岂能是叛国贼?” “小女知云将军心系天下,做事光明磊落,定看不得好官流落莫须有的罪名,小女愿为云将军献出所有,换叶家清白。” 听完好半晌,云渊才开口说话:“我们交换个东西。” 叶苒重燃希望,眼含期待望向云渊:“云将军有何用意?” “本王替叶家翻案,作为交换,你得做本王的眼线。” 叶苒追问:“小女该怎么做。” 美人都是有相似之处的,比如白皮肤,眼睛亮,鼻子挺,身段美。云浅和叶苒的面部特征,确实有相像之处,都是柔中带媚的那挂。云渊想,叶苒的存在,兴许可以帮忙吸引火力,如此云龙不会找妹妹麻烦了。 “接近云龙,我的庶堂弟,让他喜欢你。”云渊接着补充:“你不会吃亏,他那方面不行,因为被我阉了,你大可以放心接近他。” 这任务十分简单轻松,专为她量身定做,甚至还不必伺候男人。叶苒连连应下:“好,小女一定做到。” “那就好。”云渊说着,将一件东西放在她手心里。 那是刚刚抵在她脖颈上的匕首,云渊将护身的东西交给她,侧面表示,他们是同一阵营的人。 叶苒激动不已,磕了一个响头,“小女,多谢云将军。” “起来吧。”云渊起身就往外走,又跟张渝挤一屋睡。 回京下狱 有句话说得好,柿子专挑软的捏。 专从软柿子云龙下手,远比找云嘉辰硬碰硬简单的多。 云渊给叶苒拟了个假身份,往右下角盖下红印章。此印章受全大楚认证,此前黎皇后为捍卫女权,指几个信任的大臣为她办事,印章是黎皇后赐予的责任,云渊自是不例外。 一旦身契盖有印章,将其证实为流浪的贫困户,容易求职安家,成为她们的附身符。 云渊亲手给了叶苒厚厚一沓信函,叶苒好奇地查阅它们,“这是什么?” “你的新身份。”云渊说:“你如今叫乔水。” “今后,你是云龙的人,跟着他半年,套取情报,做他的爱侣。事成后,我会送你到安全的地方,酬劳少不了你的。” 叶苒不认识云龙,但没必要多问,半年的时间够她拿捏一个男人。叶苒只给了肯定的答复:“好。” 不久后,叶苒被侍卫带到湘州了。 彭子百思不得其解,云渊就这么把唯一的证人送走了?怕不是要自掘坟墓。 很快,彭子打消了这个想法。 云渊从医寮里挑了个濒死的将士,出手赐他个痛快。彭子拦都拦不住,震惊之余,他目睹云渊坦然自若地拎着死人走出医寮,不眨一下眼。 云渊继而召集全军,郑重宣称:“廖副将于营中不幸罹难,实为此人所为,其虽意在护帅,但终究是错。本王以军法裁之,处以极刑,以正军纪,儆戒诸军。” “殿下英明!”云峰王军对云渊俯首帖耳,不敢说二。 找替死鬼顶罪,无可否认是个妙计,云渊大可置身事外,一身清白正直,楚文帝拿他没招。 但实在残忍、狡诈、可恶。 算了,云渊本就是个有权有势的奸臣,正经不起来。 三日后,云渊率大军得胜归京,长驱直入那朱红城门。他一路昂首挺胸,伴随锦旗飘扬,锣鼓喧天,风光无限。 回京的第一件事是入宫上朝。大殿之上,楚文帝高坐龙椅,面色略微阴沉,眼神中透着审视和威严。 云渊恭敬参拜,“陛下,臣云渊率大军得胜回朝,特来复命,斗胆讨赏。” 楚文帝突然怒喝:“廖副将第一次随你出征,便丧命于你军中,因你王军而死!你不知罪,还敢向朕讨赏!”龙颜震怒之下,宫人们皆垂首噤声,不敢言语。 云渊镇定自若,紧接表忠心:“陛下,臣已将那犯事之人按军法处置,以正军纪。臣对陛下的忠心,可昭日月,天地共鉴。” 云家之功不可忽视,且无实据贸然惩处,恐寒了文武之心,乱了朝局。迟些再发落为好,并不是给云渊机会,而是多出时间栽赃他。 楚文帝面色渐缓,沉声道:“云渊,朕观你所言,暂且信你。但此事不会就此了结,朕交由大理寺卿查证,若有端倪,朕定不饶你。” 云渊拜谢:“多谢陛下圣明。” “在此期间,为保证公平公正,你暂且留在大理寺一日,配合大理寺卿调查。”楚文帝挥挥衣袖:“退下吧。” “臣遵旨。” 论一手遮天他可比不过皇朝,楚文帝太看得起他了,云渊虚心接受。 * 冬末的残阳如血,将天边染得一片绚烂。树上的梅花竞相绽放,衬得景色美艳绝伦。 只可惜共赏之人不在身侧,云浅独自静心赏梅。 想来,边疆平息战争了,哥哥要凯旋回来了吧? 此时,黑袍男人光临王府,可下人没禀报那声:“少爷回来了!” 云浅郁闷极了。 阿佑的身影在余晖中渐渐清晰,他踏入客厅,带来的消息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,泛起层层涟漪。 “小美还没死。” 阿佑说:“云嘉辰打算留她一命,可她誓死不肯说儿子的生父是谁。” 不是吧,出轨的细作留着过年吗? 云浅定了定心神,不解问:“那周家的线人呢?你们就这样放过她了吗?为何不交上去呢。” 阿佑摇了摇头:“没有,大哥说那线人还有用处,不能随便交出去。这俩嘴严得很,打骂都不管用,怎么都不吐露半字。” 真是一对称职的细作,对周家忠心耿耿到这种地步,很难不想像他们之间有什么非比寻常的关系。 云浅追问:“那孩子呢?孩子怎么样了?” 阿佑淡定回:“扔河里淹死了。” 云浅不忍皱眉,心里钝痛。如她所料一般,云嘉辰对亲人不留情面,对外人能好到哪里去?她是讨厌那可恶的小叔伯,可他尚且幼小,死得潦草又凄惨,令人唏嘘。 江湖有不成文规矩,杀人不杀弱者,比如老人妇女孩童。云嘉辰长到一把年纪,凭着一只瘸腿,依然在江湖混得风声水起,还得靠他不讲武德的精神。 云浅说:“如今这事暂且有了个态势,你且先去好好休息一番吧。莫要把身子熬坏了,后面的路还长,哥哥那边少不了你,我这儿也还需你照应——” 小厮贸然闯进客厅,打断他们的对话,急匆匆道:“小姐!佑公子!少爷下狱了!” 一句话,男女神情僵住,如坠冰窟。 * 大理寺。 今日的阳光不好,照得大理寺昏暗,似乎也照出人性的阴暗面。 刘沛端坐于案前,见敖志伟入内,嘴角扯出笑意,抬手虚引:“敖将军,久仰大名,今日得见,先请坐。” 敖志伟刚落座,下人立即倒茶上菜。见此,敖志伟笑了笑:“刘寺卿这般有心,还上下酒菜来了,多谢了。” 刘沛:“敖将军说笑了,你乃军中翘楚,我不过是依照律例行事,在案情未明之前,自当以礼相待。” 敖志伟:“刘寺卿,你我皆是明白人,如此盛情款待,怕不只是为了寒暄几句。有何事,还请直说吧。” 刘沛放下茶盏,双手交迭,表情严肃起来:“敖将军快人快语,那我便直入主题。据目前所查,云渊在案发时行踪诡秘,而你与他同属一军,想必知晓些内情。” 敖志伟坦然回应:“刘寺卿,我虽与云渊同军,但军营广袤无垠,人员众多,彼时我身处另营,实不知云渊所作所为。” 刘沛微微眯眼,继续追问:“那云渊与廖文杰平日在军中是否常有不合?” 刘沛套话的意味太明显了,敖志伟不厚道地笑了:“云峰王与谁都不合。” 敖志伟毫无松口之意,刘沛眼珠一转,换了副嘴脸,微微倾身说道:“敖将军,我知你在军中劳苦功高。若你肯助我一臂之力,待将云渊之事了结,那覆灭东塞之赫赫大功,尽数归你。此等荣耀加身,将军自此平步青云,岂不甚好?” “大人莫要再费口舌,我敖志伟只凭战功立身,不靠这等腌臜手段。” 刘沛面色一沉,低声咬牙道:“敖将军,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!” 敖志伟眉峰一挑,朗声道:“刘大人好大的威风!大楚名将不出十个,老云峰王手下出了我与云渊,你一除就除我俩,莫不是活厌了,要国破家亡啊?” “再说了,若无本将,这把胜仗算谁的?算你一个文弱书生?还是算廖文杰的?”敖志伟冷静地咄咄逼人,“刘寺卿啊,有打仗就有牺牲,死一个小官而已,云渊将功补过得了,至于兴师动众针对他么?这大楚的律法,究竟为谁而设?” 刘沛冷哼一声:“云渊涉案已是板上钉钉之事,将军若能迷途知返,与我合作,尚可保全身家性命与大好前程。否则,一旦律法严惩下来,你也难辞其咎。” “当局者迷,旁观者清啊。”敖志伟叹道。 “你什么意思?” “自个儿想吧。”敖志伟喝完茶,站起身整整衣衫,一副要离开的作势。 刘沛出声提醒:“两个时辰未到,你走不出大理寺的。” “留我两时辰要做甚?”敖志伟微微侧眸:“严刑拷问?” “那倒不至于。”刘沛说:“敖将军千金之躯,打不得。” “那打谁合适?” “随我来吧。” 殿下救命 云渊被晾在封闭的堂审,隐约听见打骂声和呻吟声。 太阳都下山了,刘沛才大摇大摆走进屋。他掏出一卷白纸,敞开在云渊面前,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。 那是一纸血书,字眼触目惊心:殿下救命 云渊眉头微微一皱,并不是因为心虚和担忧,是因为刘沛的烟草味太重了,如腐肉散出混着泥土的尸臭味,熏着他了。 刘沛晃了晃血书,张扬跋扈道:“这是你手下将士所写,这四个人哪,他们嘴可软了,打没几下便从实招来。” “还有啊,你的好战友敖志伟,看见小卒被打了两个时辰,挣扎来挣扎去,最后还是供出你了。” “可笑吗,云渊。”刘沛嗤笑一声,将血书扔在云渊脸上,“你就是个丧家之犬,所有人都盼着你去死!” 云渊的颧骨沾染了一丝血液,仿若一朵红梅绽放在面庞之上,更添几分坚毅之色。 男人四肢被禁锢,懒得动弹,任由血书飘到地上。他笑道:“刘沛啊刘沛,本王倒想知道,你坐到大理寺卿之位,是靠严刑拷打换来的,还是伺候楚文帝换来的?” 当代皇帝昏庸无度,男女老少皆不拒,这也是楚文帝钟爱寒门子弟的原因。因为世家子弟不好睡,当然得不到楚文帝的赏识。 “你!”刘沛脸色涨得通红,霍然起身,指着云渊吼道:“云渊,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,污蔑圣上!诛九族之罪少不了你!” 云渊往椅上一靠,说话不着调:“诛九族之罪,好风光啊。总好过有些人,死在哪儿都无人知晓。” 刘沛预感不好,“你什么意思?” 云渊一句一顿,“你的长子,在栾城隐居是吧?” 刘沛心里一慌,猛地抓住他衣领,“你对他做了什么?” “不知道。”云渊耸耸肩,人不是他处理的,他真的不知晓,“你回家看看就——” 刘沛气急败坏扇了云渊一巴掌,“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,我定不会放过你妹妹的!” 云渊耷拉着脑袋:“好精辟的说辞,你的儿子,确实被分成三个长两个短了。”他轻浮顶腮,抬头正视刘沛。 “下一步,可是分到向上首级了。刘沛,你还要治我的罪吗?” * 夜间,敖志伟踏出大理寺,心脏如压了块大石般沉重。 敖志伟认得那四个元老将士,从云为根到云渊,参军了十几年,对父子俩忠心耿耿。他们被酷刑虐待得血肉模糊,却始终闭口不说云渊有罪四字。 云渊是云峰王军的主心骨,无论如何,敖志伟都不会出卖云渊的。 目前的局势来看,云渊略占优势,他具备充分的证据,皇家没理由除掉他。但楚文帝和刘沛这俩货不要脸起来,做个假证也是信手拈来,为扳倒云渊这座大山,他们无所不用其极。 敖志伟想起来了,云渊尚有无懈可击的后路。 敖志伟马不停蹄来到云峰王府,亲口告诉云浅:“师妹,先帝私底下曾赐予师父免死金牌令,你知道它藏在哪儿吗?” 云浅依稀记得,阿爹给他们留了珍贵的宝物,危机时刻,定能保家族一命,化解劫难。 云浅不知那是什么,当时她年岁尚小,无意间听见父兄在书房的对话,留下浅薄的印象。 至今方觉,原来是免死金牌,人人觊觎的宝物,怪不得不能太多人知道。 当务之急是找到藏在书房里的令牌。 云浅招呼全王府下人搜寻令牌,书房陈设正常,没什么暗格和柜匣。她翻遍所有抽屉、书架,甚至连地砖都敲了敲,依然一无所获。 正当她心急如焚时,张渝走了进来,见她干着急的模样,笑道:“担心个毛线!师兄敢这样做,证明他有把握脱身。不用找了,散了散了。” 云浅抬头瞪了他一眼,虽知张渝是为宽慰自己,但这漫不经心的语气让她心生烦躁。然而,她也不得不承认张渝说的有几分道理。 哥哥做事一向谨慎,目前为止,他没想动用免死金牌来保命,想必是未到免死金牌派上用场的时候。 这时,吟香快步进来,面露喜色:“小姐,阿佑回来了!他说少爷已无大碍,特地让您去接他出狱。” * 云渊在朝堂是个矛盾的存在。 难以想象,一个弱冠的少年郎,竟可以同时做到丰功伟绩和狼狈为奸。 鲜为人知,衣冠楚楚的云渊私养暗卫队,一心想扳倒楚文帝,协江南黎氏夺权。他名下不少黑白产业,茶楼用于接头消息,田庄用于培养暗卫,青楼用于犒劳属下。办事如土匪,快狠准,威逼利诱又屈打成招,专挑麻绳细处断。 云渊的非法勾当,全朝堂略知一二,奈何找不到证据绳之以法。谁胆敢追查,轻则离奇丧命,重则灭口全家。小官为保命当作没看见,大官或边缘试探,或投靠皇家。 云渊做的桩桩件件,处死是应有的下场。皇家多想除之而后快,但碍不住云渊家底厚,做慈善又建寺庙,民间名声高亢,子民爱戴,歌颂美名,刑部就算要治他罪都无从下手。 凭什么呢? 都是做亏心事,凭什么云渊如此狂妄,逍遥法外? 真他娘的,云渊狠得可怕,不服也要服。 刘沛下令狱卒看好云渊,接着跌跌撞撞往外跑。他未及换下官袍,便火急火燎地赶回府。 内院传来隐忍的哭声,刘沛脚步一踉跄,大步迈进院中,只见妻子面色苍白,怀中紧紧抱着瑟瑟发抖的幼子。 地上摆着敞开的小木盒,里头是鲜血淋漓的拇指!开光的金扳指原封不动,随着断指一并送来。 刘沛呼吸一滞,脑袋一阵眩晕,扶着桌边颤巍坐下,眼前的景象一片漆黑。 没想到云渊来真的……他的儿子在云渊手上,能得几时好…… 妻子不容他晕血,着急啜泣道:“相公,你救救儿子!咱们的儿子啊!这究竟是谁干的?为何如此狠毒!” 刘沛尽力恢复神智,抚慰妻儿之后,他强忍愤怒,烟没抽上几口,便返回大理寺衙门干活。 推开门的那一刻,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,映照着云渊冷峻的侧脸。他背对着门,似乎早预料刘沛会再回来。 “云峰王!”刘沛烟瘾压不住,说话支支吾吾的,“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的家人?无论是什么……我、我都答应,只求你高抬贵手!” 云渊笑笑,“话都说不利索了,要不出去吸几口大烟,舒服了再回来问我吧。” “不用……不用!”刘沛倔强道,抑制发痒发热的身体,在云渊面前落座,咬牙切齿道:“今晚是你最后的机会,我明早给要圣上一个结果,过了今晚,咱就没得再谈了。” 刘沛故作坚强的样子着实可怜,云渊不好意思为难中年老油条,互给台阶下。他晃晃禁锢在桌上的双手,轻松道:“放我走吧。” 刘沛抖着手,用钥匙解开镣铐。云渊四肢解脱束缚,站起来活动筋骨,却不打算马上走,指令刘沛:“刘大人,你转过身去。” 刘沛不解,但还是照做了,他只想快回去吸大烟,摆脱云渊这个蛇蝎恶魔。 没想到刘沛这般听话,云渊爽快领情,抬起修长的腿,不留余力踹在刘沛的背脊上。 扑通一声巨响,云渊一脚把七尺男人踹到墙壁上,刘沛脆弱瘫倒在地,硬是没让自己呻吟出声。 云渊斜眼笑,心情颇好地扬长离去。 官府门外,天色已晚,黑暗笼罩大地。 月光下,一行人等着出狱的云渊。 阿佑,彭子,张渝,敖志伟都在,神色姿态各异。 在云渊眼里,人群中最显眼的,还是那抹清丽的娇小身影。 高大的身影迈出大理寺,张渝第一个喊出声:“师兄,没给人揍吧?” 云渊不爱搭理张渝,目光落在云浅身上。她比所有人都冷静,端庄走上前,抬手为他披狐裘。云渊微微弓身,方便她披好,抚平狐裘的褶皱。 妹妹反常地沉默不语,云渊捕捉到她眼角的余泪,轻轻帮她拭去,轻声道:“走吧。” 一行人默默转身离开,月光拉长了他们的身影,映衬出他们各自的背负和沉重。 不铁打怎么做武官 夜色深沉,王府灯火通明。 云渊一踏进府门,便径直去了浴房。温水早已为他准备好,放松沐浴的当儿,亦等着饭食烧好。 香喷喷的饭菜很快上齐了,量大份足的山珍海味,专为云渊滋补。 云浅分心布菜,时不时偷瞄几眼张渝,后者对食物渴望的眼神,好似要吞噬整桌饭菜的作势。 碍于阿佑和彭子双面夹击,张渝不敢轻举妄动,饭菜暂时安全。 “菜都上齐了,你们咋不动呢。”沐完浴的云渊在门边出现。 他到云浅旁边坐下,伸手拿起筷子夹菜,打破了拘谨的氛围,个个才开始用膳。 云浅眼角的余光里,云渊一身单薄的白锦袍,绸缎柔软,勾出身姿清隽。 真是的,这么冷的天气,也不怕着凉。 侧面看,那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披在肩背上,发尾处泛着湿。 哥哥帮她夹菜时,他微微倾身,半湿的长发滑落肩头,丝丝缕缕垂落,终与她的长发半空相逢,悄悄粘在一起。 她的发,长直而柔顺,此刻像是被蛊惑一般,依傍着湿发缓缓而行,带动发丝摇曳,交织缠绕。 谁也没有拨弄分开来。 张渝乐呵呵地问:“师兄,没吃过牢饭,说说你在牢里吃了什么?” “干馒头、清水,军营吃得更好。” “废话,军营里你当然吃最好啊!”张渝脱口而出:“你啥都当先、鱼肉、美酒、洗澡水、美——” 话说到一半,云渊原本低垂的眼眸突然抬起来,直直看了张渝一眼。 那个晦暗的眼神震慑力极强,让张渝脖颈一凉,后半截话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。他赶忙紧急刹车,把那个不该说的“人”字咽回去,憋出个“容”字,扭转紧张的气氛。 “美、美、美,美容!”张渝干笑一声。 云浅疑惑:“美容?”她偏头问:“真的假的?” 五月不见,云渊的面庞仍是干净英俊,就是多了几分沧桑和疲倦。他日理万机搞权谋,玩人心,怎可能有闲心美容护肤呢? 云浅自是怀疑其中猫腻。 只是身旁的男人面带笑意,语气慵懒而柔和:“当然是假的啊,他的话狗都不信。”他岔开话题,“明日过小年,你们要怎么庆祝?” 张渝率先嚷嚷道:“我自己玩。” “我跟张渝。”彭子自觉避开他们,跟着张渝吃香喝辣,虽不靠谱但轻松自由。 阿佑最后出声:“我没意见,大哥去哪我就去哪。” 云峰王军和风回卫里,就数阿佑最勤奋,全年无休,何时何地护着云渊和云浅。 只不过,他好像敬业过头了,一股脑地如影随形,寸步不离。在阿佑的字典里,从未有“非礼勿视、非礼勿听”的道理。 云渊听完他们的意见,大方一把,“行,从明日起,大家放假两日。” 张渝得寸进尺,“三日!” “不行。”云渊无情驳回,“两日已是极限,咱还有很多事可做,务必准时回来。” 阿佑和彭子纷纷附和,张渝不敢说二,只好乖乖应下。 用完晚膳,众人各自回房。 云浅一声不吭拿出祛疤膏,掀开他的衣袖,露出触目惊心的长痕。纤细的指尖沾着奶白色的药膏,小心涂抹凹陷的疤痕,打圈揉搓。 云渊看着她认真的模样,语气柔和:“我最近看上了一家山庄,风景挺好,明日我带你去哪儿玩,好吗?” 云浅敷衍答道:“好。” 云渊察觉到云浅的异样,她似有满腹心事,便试探问道:“你怎么了?” “没事。”云浅嘟囔一嘴:“你比神佛还铁打。” 云渊一本正经道:“不铁打怎么做武官?” 云浅睨了他一眼,手上微微用力,扯下他的衣袖,随后起身扑灭烛火:“睡觉。” 绿色床帘垂下,阻挡了所有光芒,眼前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。 夜中寂静,两人之间隔了条楚河汉界,虽看不清彼此,却听得见彼此的心声。 云渊卷被翻身,伸出长臂,将她揽入怀中,“浅浅,生气了?” 云浅嗔怪道:“你要玩命之前,先想想家人好吗?” “我又没事。”云渊玩笑道:“放心吧,我命硬,玩不死的。” 云渊兼得官场和战场,只要不死都是福,云浅最怕哥哥死了,粉拳不轻不重锤了他肩膀:“玩你个头,我不喜欢你这样。” 见到哥哥的那一刻,她就满腹委屈,幼稚如孩童,她的坚强和铠甲,化作倾诉衷肠的柔情。 “你在战场拼命,官场也要拼命,你是拼爽了,但我不高兴,我一等就是几个月,你知道我多孤单吗?”她噙着泪,委屈痛诉。 云浅滔滔不绝大吐苦水,尽数发泄烦心事:“我是有亲朋好友,可是他们也有自己人啊。我脸皮薄,跟他们不亲,没法掺和他们。”她吸了吸鼻子,哽咽道:“外祖父在荆州,我想他们,可我去不了荆州。湘州不好,你又不在,不长眼的东西来欺负我,我是真的呆不下去了……” 她话锋一转,语气多了几分怨愤:“你可倒好,跟仇家多亲呢,一天天往天牢跑也不回家看我,你欠骂欠揍不自知,还问我生没生气。”云浅赌气似的抱着被子,翻身背对他。 “哎。”云渊笨拙哄道:“别生气了,是我不好。” 云渊挪过去抱她,双臂微微收紧,不让她逃离,亦予她温暖的慰藉。他承诺道:“我回来了,一定好好陪你,让我将功补过,好吗?” “算你有点良心。”云浅不甘愿地应了一声,心中怨气消了大半。 * 一大清早,张渝和彭子打包行囊,浩浩荡荡出发游玩。云浅仍是呆在府中,等云渊早朝回来,一同踏上属于他们的旅程。 送走云渊后,云浅回房整理他们的行囊。她随手打开一个柜子,第一眼是份陌生的盒装礼物,它还未拆封。 她回想起来,那是周子珩赠予她的礼物。时隔五月,她还未曾打开瞧过一眼,早把它忘得一干二净。 还未拆开礼物,就知道里头的东西不便宜。盒子以紫檀木制成,刻着精致的花纹,格外典雅奢华。令人难以想象,宝物该有多珍贵才能藏在这里面。 一缕缕锦缎铺展,露出一枚玉镯。奶白的玉镯晶莹剔透,温润的玉质反射幽幽的光芒。不愧是最上等的羊脂玉,珍贵无暇,每一寸肌理都细腻无比,这天工开物之品最是稀有。 周子珩一送就送价值连城的羊脂玉,搞得云浅不知所措。礼物太贵重了,欠了还不清的情债,云浅不好回礼,周子珩更不好对付。 云浅低头摸摸左腕上的飘花镯,虽说飘花镯没有羊脂玉来得崭新、昂贵,但她心里还是偏爱哥哥送的飘花镯。 就算腕上没有这只飘花镯,她也不会戴上别人给的手镯,红的蓝的绿的都不戴。 云浅默默把羊脂玉放回柜子,合上柜子不见为净。 这时吟香敲门进房,给云浅送来了信,“小姐,这是周公子给您的信。” 云浅挺排斥周子珩的。云嘉辰太看好这个孙女婿,私底下不少凑合他俩,不停转交信物、书信等。 只不过一个病重,一个敷衍,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磨蹭到七月初五那天。 那次初见,让云浅知道,她躲是躲不掉了。 她其实挺怕周子珩对她嘘寒问暖,还是约她出去游玩,她不想和他建立关系。拒绝的话,惹了周家不快活,届时联姻作罢,她就拿不到解药救哥哥了。 所以,她只能硬着头皮讨好周子珩,履行爱侣义务。如哑巴吃黄连,有苦说不出。 算了,读信写信也不会少块肉,随便看看随便写写就过去了,云浅闷闷不乐打开那封信,一目十行。 “清妍,见字如面。好不容易来了湘州,只可惜临时有要紧事,见你的机会失之交臂。我要回扬州过年了,等我回来之时,便是我们的成亲之日,我很期待那天……” 后半段全是他对她浮夸的赞美、思念和爱慕,云浅只觉辣眼睛,完全看不下去,随手撂下信纸,平复厌恶的心情。 云嘉辰不少提起周子珩,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恶心人的话。 “他珍藏你的画像,信物好几年了。光看着你的东西就大病痊愈,碰上真人还得了啊。一个男人肯为你遣散丫鬟和瘦马,是你云浅此生莫大的幸运,你嫁给了一个绝世好男人!” 这些话她听得耳朵发茧了。无论多听几次,她依然对周子珩这个人作呕万分。 说这么多情话做甚,其实就是很期待顺理成章睡她罢了。